小说||走不出月色温柔
走不出月色温柔
上篇
半个月亮爬上来
吚拉拉 爬上来
为什么我的姑娘不出来
吚啦啦 不出来
请你把那纱窗快打开
吚啦啦 快打开
再把你那玫瑰摘一朵
吚啦啦 扔下来
……
宝琴手机里的这支歌——王洛宾的《半个月亮爬上来》,单曲循环好几遍了,她仍然沉醉在美妙的歌声中飘飘欲仙,根本出不来。和歌中所唱的不一样,现在她的头顶悬挂着一轮满月。坐在自家二楼晒台的竹躺椅上,她时而轻摇团扇,时而端起茶杯啜饮几口。待到月上中天,阴柔的月光洒满小院,院子里的一棵老柚子树、二棵桂花树、三棵李树、五棵桃树和一架葡萄清晰可辨,仍然是几十年前的旧模样。可是,女主人却已是徐娘半老青春不再……
今儿一大早,翠峨姐从几十里开外的黄金畈打来电话,说她弟弟志威明天会到老屋这边来看看。宝琴知道,志威在老屋这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这刻意的安排一定是为了自己。想到这一层,宝琴整整一天都显得有点魂不守舍。在她的记忆中,那时的志威生就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虎头虎脑,活泼好动,是个招人喜欢的小美男子。且志威是她儿时一刻也离不开的玩伴,也是她与他过家家时的“老公”,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那个“郎”……四十多年未见,不知当年的威哥哥现在咋样?宝琴在激动与盼望中灵魂出窍……
“威哥哥,你慢点走,妹妹走你不赢。”
“宝妹妹,快来看啦,好多好多的萤火虫啊!”
屋场边的一段田塍上,无数的萤火虫漫天飞舞,划出许许多多黄色的光圈;而远方的天际,挂着一弯船型的上弦月,似乎承载着志威和宝琴童年青涩的梦想。
志威双手握着一把蒲扇,使劲把那些从身边飞过的小虫煽落在地上,及时赶来的宝琴,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尾巴忽闪忽闪发光的小可爱捉住,然后,一只只放入志威特意为她准备的透明玻璃瓶中。几天前,宝琴就一直缠着志威,要他带着自己捉萤火虫玩儿。志威还真上心,找了个中号药瓶洗干净,为防备萤火虫被捂死,他还拿针在盖子上钻了几个小孔。
不一会儿,瓶子里就住进了十几只萤火虫,微光聚于一处,瓶子变成了能照亮路面的小手电筒。宝琴感激地望着志威,一脸天真的笑。
志威牵着宝琴的手一路蹦跳着往回走,忽然间,宝琴仿佛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跌倒在地崴了脚,疼得哇哇乱叫。志威赶紧把宝琴的脚放在自己怀里,口吐唾液敷在她脚踝受伤处,之后轻轻地揉搓起来。宝琴在志威这儿得到安抚,不禁咧开嘴笑了。
“威哥哥,你真好!”宝琴说着话,突然在志威的额头亲了一口。
那年,志威6岁,宝琴5岁半。那时的上弦月多美呀,它一天比一天变得圆满,带给宝琴无限的希冀和幻想。
4年后的一个夜晚,宝琴家小院里,五月桃的花刚刚谢尽,落红满地。西天露出下弦月残破的芽边儿,大人说,月亮已经被天狗叼去了。
志威因为要去省城他爹那儿上学,从对门跑过来与宝琴话别。宝琴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哭成泪人儿。
“威哥哥,你不走好不好,你就在这儿一辈子陪着宝妹妹,哪儿也不许去,好不好?”宝琴依偎在志威的怀里喃喃地说道。
然而,命运不由志威掌握,也不由宝琴掌握。别离无可挽回,而且一别就是几十年。
从志威离开的第一天起,宝琴就觉得自己的那颗心如同被天狗啃食过的下弦月,支离破碎。从此,宝琴恨透了下弦月……
宝琴神游一圈回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叹得月儿颤栗不止。记得娘去世前跟她说过,娘曾经找过志威的娘,说志威宝琴两孩子特别投缘,要不咱们订个娃娃亲吧。志威的娘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算是默认。可是,志威一家在乡下的四口除已出嫁的翠峨之外,全都由他爹把户口迁到省城去了,这门亲事也就黄了。宝琴时常抱撼自己当时还不是女人,啥都不懂。假如她是,她和志威之间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事实上,她真希望能和志威发生点什么。如果能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交给最喜欢的那个男人,那,这一辈子也不枉做一回女人。
月亮似乎也猜透了宝琴的心思,用一片清辉把晒台上的宝琴包裹起来,免得她因为自己出格的想法而感到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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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威在姐姐家待了两天,早把宝琴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原来,宝琴嫁给了县电瓷厂的一名工人郭大牛,这人木讷内向,老实巴交。好处则是,他把宝琴当成手心里唯一的宝。两口子生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样貌与小时候的宝琴几乎是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可惜,齐叔和建婶(宝琴的父母)死了好几年了。宝琴的“大牛”前年害了一场大病,也走了。幸亏90后的姑娘会读书,研究生毕业后留在省城一所大学教书。姑娘孝顺,几次接宝琴去省城享清福,可宝琴住几天就回来了,她舍不得辛苦大辈子才改建好的老屋和院子,独居在乡下夜夜品尝着无边的寂寞。
志威一直记得宝琴小时候的样子,扎着两根长辫子,辩稍上用红绸挽出两个蝴蝶结儿;人长得眉清目秀,脸上有红有白,说话轻言细语,是一个温柔可爱的邻家女孩。
话说这天一大早,志威就开着他的那辆凯迪拉克SUV出发,由姐姐翠峨坐在副驾位引路,风风光光的朝老屋方向驶去。如今的家乡旧貌换新颜:尘土飞扬的泥沙小路不见了,所经之处都是宽敞整洁的水泥路;干打垒的红色土坯房不见了,全由二至五层的小洋楼所代替,屋顶大多数盖的是红色琉璃瓦,一色的铝合金门窗。一路上都有看不完的风景,呼吸的也都是清新醒脑的空气。这一切都让志威觉得很舒服,只个把钟头就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
车子一直开到宝琴家门口,翠峨晓得弟弟与宝琴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借故到老友家闲坐去了。
志威提着两盒礼品,见客厅门半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
宝琴在屋里看电视,忽然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进来,便知是志威到了。
“志威哥,你来了。”宝琴赶紧上前接过志威手里的东西,招呼他在沙发上落座,沏茶。
“几十年不见,志威哥还是那么帅气。”宝琴说道。
“哪里哟,老了,头发都花了。”志威说着话,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眼前的宝琴,发现她发福很多,鱼尾纹特别明显,轮廓倒有几分像建婶。
宝琴又问:“志威哥如今在哪里发财呀?”
“发财谈不上,自己做点小生意。”手下管着五家公司的志威,为人低调,这是他一贯的口吻。
“看到志威哥风度翩翩的样子,就知你的事业顺风顺水,完全不像我……”说到这里,宝琴哽咽起来,一时泪流满面。
“别,别这样,宝琴。你的不幸我全都听阿姐说了,往后日子还长,人总得往前看,是不是?”
宝琴自知有些失态,连忙擦干泪水,努力调控情绪。
趁此机会,志威忆起当年的一些趣事。
那时候,建婶因为老公是电瓷厂的工人,条件比村里许多家庭都好,显得比较傲气,人缘不是太好。可她家后院的果园,在村里向来小有口碑。那五月桃又大又甜,李子酸爽可口;秋天里一棵百年老柚,硕果累累;满架的黑珍珠葡萄令人馋涎欲滴。由于果园紧挨着两丘禾田,小气的建婶为防范村里的一群小把戏、鼻涕客从水田中绕过来偷吃,竟把一些猪屎牛粪涂在树蔸上。还别涚,这一招真灵,越界者被这臭哄哄的场面镇住了,一个个闻之反胃、望而却步。不防家里出了个小叛徒,每每趁娘不在家时,宝琴就把志威招进来,撘个楼梯把那些果子顺走大半。宝琴家的柚子果肉是红色的,水份足,甜得很,在村里那可是稀罕之物,建婶看管甚严。有一年秋天,志威爬到柚子树上用竹篙击打又大又沉的柚子,蒂巴脱落后,那些柚子扑嗞扑嗞掉在田里,发出沉闷的响声,被隔壁扯闲谈的建婶听到,雷急火急跑到后院,一声断喝,吓得志威在树上站立不稳,一头栽在田里成了泥人。因为存着想招志威为女婿的心思,她不好对志威发作,便把自家姑娘当作出气筒,一根荆条抽得宝琴哭爹喊娘……
因见宝琴镇定下来了,志威从沉思中回到现实,遂换了一个话题问宝琴:“听说令爱在省城教书?”
“是呢,我女儿很乖,在重点大学当老师。”宝琴提及宝贝姑娘,语气里充满自豪。
“那,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还沒呢,志威哥。”
“宝琴,犬子也是90后独生子,现在省城一家证券公司当副总,还没有找女朋友。咱俩能否攀个亲家?”
“好呀,我求之不得。志威哥,只是如今时代不同了,要尊重孩子们的自主选择,咱们做家长的不可大包大揽,只可敲敲边鼓。”
“宝琴,那是自然。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让俩孩子互相加个微信,看能否处出感情来。”
“好,听你的,志威哥。”
两年后,宝琴和志威终于成了亲家。亲家翁与亲家母商量后,给宝琴买了一套公寓,让宝琴也搬来省城一起生活。上一辈中断的缘分,在下一代的孩子们身上得以延续。转年,俩孩子生了一对龙凤胎,凑成一个“好”字,宝琴升级为外婆,志威升格为爷爷。哦,还有一个情况,宝琴再也不恨下弦月了,她说,普天之下的月亮,无论阴晴圆缺都是美。大凡有月亮的夜晚,宝琴的手机仍在单曲循环,只不过歌单改成了《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不移
我的爱不变
月亮代表我的心……
插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