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见好书|邵丽《黄河故事》,看见最卑微的人的梦想之光
著名作家邵丽
最新力作
“黄河故事”开宗明义,既指出小说讲述的地理空间,也指出文化空间。古老的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但黄河两岸水土流失,生态恶化格外严重,历史上黄河数次决堤,也留下了苦难深重的民族记忆。黄河与两岸人民的关系非常特殊,既紧密相连,又充满苦难,是爱恨交织。以“黄河故事”为题,小说“先天”预设了这种复杂的情感和美学底色。事实上,小说中人物的关系也是爱恨交织,复杂、微妙。
邵丽谈到写《黄河故事》的初衷,提到写在该书开篇前的一段话:“看见最卑微的人的梦想之光,我觉得是一个作家的职责所在。往大里说,其实是一种使命,毕竟如果没有足够的慈悲和耐心,那梦想之光是很难发现的。我斗胆说,那种光芒唯其卑微,才更纯粹更纯洁。”
父亲生前在家庭中所经受的一切,被女儿的衣锦还乡重新激活,家人、亲友的过往与现实生活渐次展开,显现出强势的母亲对一个家庭的性格与情感的影响;夫妻、父女、母女、兄弟姐妹间的矛盾纠葛,既反映出中国人的伦理生活,中国家庭的情感结构,也映照着两辈人的观念变迁和社会变革的洪流。
小说的主要人物父亲、母亲,他们仿佛就站在我们面前;还有姚水芹、赵伟峰,城市里的打工者,他们的内心世界,他们以自己的方式扎根进入这个城市的能力,那种强悍的生命力,还有小说中作为叙事者的“我”,从身单力薄的打小工的,到最后事业成功,还赢得了自己纯净的爱情,用现在的话来说,叫逆袭,破圈,她自我突围的能力,都表现得特别自然,给人以艺术上的可信服感。
截止到12月底,《黄河故事》已经入选了好几个非常重要的年度文学榜单,包括中国小说学会的榜单、十月文学榜、收获文学榜。这一方面是邵丽老师本能地、自然地想要写的,并且调动了她多年的生活经验、情感的积淀;另一方面是当下这个时代特别需要的书写。两者很好地、水到渠成地契合在一起,所以成为2020年中国文坛的重要收获。
作品的主旨在于回归和寻找。父母的形象在“寻找”中渐次鲜明,至爱亲情也在“打捞”中逐渐回归。看似是在揭示隔膜与疮疤的叙事,不知不觉中就反转了过来。父母的不易、亲情中的苦涩、日常中的复杂、平凡中的亮光,都汇聚起而来,既令人为之唏嘘,又引人深长回味。
——白烨
邵丽创作谈:不死的父亲
回头仔细想想,关于父亲这个话题我已经说了太多。在我的许多作品里,他要么是主角,要么是配角,直到在《天台,上的父亲》里,他自天台上“如一只笨鸟般从上面飞了下来”。我以为可以做一个了结了。
其实没有,关于父亲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他总是不经意间像一个飘浮者,不远不近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让我欲罢不能。我突然想到在《挂职笔记》里写的那个伙夫“老三”。用平常的眼光看,他身上几乎找不到多少优点,但是有一条,就做饭这件事,他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金贵,做饭是他人生最崇高的事业。有一-次一个人给他开玩笑,说在他洁净的菜案.上发现了一粒老鼠屎。他掂着菜刀撵了人家半条街,非要他把那粒老鼠屎找出来,否则真跟他玩命!
即使最卑微的人,也有自己的梦想。也许那梦想如风中之烛,捧在手心里小心地呵护着还难以为继。但唯其卑微,那光才更纯粹更纯洁。寻找那光,不应该成为我们作家的探索之旅吗?毕竟,作家的使命不仅仅在于波澜壮阔的宏大叙事,还在于于微茫之中,能看见细小的光晕。
我写《黄河故事》就是为了给“老三”一个交代。他一辈子的梦想就是把菜做好。但是逼仄的社会和家庭环境,让他的梦想看起来既可笑又可怜。他一-生唯- -的一次绽放,就是当三轮车夫给人送菜的时候,在路边一个小饭店死乞白赖地当了一次大厨,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饭店做菜,“在父亲的操持下,一时之间只见勺子翻飞,碗盘叮当。平时蔫不拉叽的父亲,好像突然间换了-一个人,简直像个音乐演奏家,把各种乐器调拨得如行云流水,荡气回肠”。
父亲身边的母亲也是一个可歌可泣的女人,她也有自己的梦想。她从不向命运低头,家族曾经的荣光在她血液里隆隆作响。她经见过大世面,一心一意想扶助丈夫活得更体面些,但一腔热情总是在坚硬的现实面前灰飞烟灭。一直到老,即使她享受着儿女因子承父志带来的各种便利,也始终觉得“靠吃都能活一辈子,养活一家人,到底是个啥世道呢”?
的确,母亲的梦想更适合儒家文化的主流,她“羡慕我们的老邻居周四常,孩子个个有出息,不是县长就是局长,逢年过节家里跟赶集似的不断人,还都拎着大包小包的。我们家可好,不管谁回来都是浑身油渍麻花的,头发里都有一股子哈喇子味儿”。
反正我是说不清楚到底是谁逼死了父亲。是人还是环境?是他人还是自己?历史和个人,都有自己的运行逻辑。但人的追求和梦想不能尽情挥发的时候,肯定不是一个好时候。
父母之间的张力和博弈,也给孩子们的成长蒙上了阴影。大姐的自私、二姐的隐忍、“我”的无奈和弟弟的懦弱,构成一幅疼痛而真实的人间烟火图景。其中的爱恨情仇与真假对错,真的很难一言以蔽之。
《黄河故事》的确是一个故事,距我第一次听到它,已经十几年过去了。但这十几年里,父亲一直活在我的周遭,因此这部作品看起来好像跟我亲历的一样。此事说起来,竟有万般的无奈,最近我在写另一个父亲,我自己的父亲,但是它读起来,真的像是一个故事。人生有诸多面相,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还是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注:以上内容转自《人民文学》杂志官方微信公众号。
《黄河故事》节选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