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桐】之三十一《春日迟迟酒相邀》
春日迟迟酒相邀
文〡汪孝林
每年春节，我都盼着回梧桐老家过年，大年初一一过，又盼着返福州——现在老家节前的年味比节后更浓些。这不禁让我回味起过去正月里的一档全家族总动员的盛宴——春酒宴。
春酒，也称“春宴”，它不是一般的亲友聚会，而是带有鲜明主题、仪式感很强的家族盛宴。春酒主要是宴请当年家族内新婚的女婿、新娶媳妇娘家父亲（亲家公），以及当年家族内50岁及以上逢十的寿星。春酒把家族亲情、传统礼仪汇集一体，是古早味的盛宴。
春酒是从正月初三开始，各家各户轮番上演。大的家族因为门户多，往往要持续到正月十五，甚至出现晚宴一餐安排不过来，把早餐也加进来安排的情形。
春酒关系着家族亲情、小家庭面子，各家丝毫不敢怠慢。家族内早早碰头商定各自办春酒时间，避免撞日子。我家办春酒，父母也是早早商定各种细节，拟定要邀请的客人名单，当时受经济条件限制，一般只办一桌，入席人数有限，请谁没请谁，在大家族里是很讲究的，不然会失礼。我那时多承担跑腿角色。当时没有电话，请客人入席，都要上门邀请。几位很客套的亲戚，要三邀四请，我就要跑好几趟，甚至硬拉着拽入席。现在除了邀请贵宾，估计没人会这样。
梧桐镇上两大家族——林家和黄家都是我们家亲戚：林家是我奶奶的娘家，黄家是我妈的娘家。小时候在梧桐，印象中正月就是今天吃东家，明天吃西家，绵延不断。至今还记得哪个亲戚的手艺好，她的拿手菜是什么。
很小的时候，我没资格入席吃春酒，但是哪家亲戚办春酒，我妈多会去帮厨，我就跟着沾光。那些年的正月里，几乎每天都是跟几个表兄妹一起嘻闹、吃饭，感情热络。到我稍大时，父母因为正月酒宴太多，应付不过，我就也被派去赴宴了。
春酒属正式宴席，不比家里吃饭，要讲仪式规矩，不能乱来。记得有一年在大舅家吃春酒，席中他见我小孩子家不懂规矩，就教导我：“筷子夹完菜，不能老拿在手上，要在桌上放好，夹菜时再拿起。”“新菜端上来，要让客人先夹。”大舅这番教诲，至今记忆犹新。春酒也成为我的酒桌礼仪启蒙地。
春酒座席安排很讲究。办春酒通常用的是八仙桌，四条长凳，每条长凳坐3人，一桌坐12人。面朝厅堂，两条竖放长凳靠厅堂那头的两个位子，为“大位”（也称主宾位），右为大，左次之。与这两个主位相邻的那条长凳，中间的位子是第三个“大位”。这三个位子要由主人安排主宾上座，然后其他来宾才能分头入席。当然，大人们都知道自己该坐哪个位子，分寸不乱，偶有见过谦让的。那时我去参加春酒，自知辈份小、年龄小，都是谦谦立于桌边，等大人安排座位。
春酒一般由主人亲自管酒壶，主人不会喝酒的，会请他亲近的人代劳。宴席气氛是否活跃，跟管酒壶这个人有很大关系。我家办春酒，我爸为热情招待客人，经常把自己喝醉了。
到各个亲戚家中吃春酒，酒席的氛围会因为主人处事风格以及他在家族中的声望情况而不一样的：有的是热情不拘，有的则仪式感很强。
过去春酒喝的都是自家酿的青红酒，现在宴席很少喝它了。梧桐酒风还算好，知道客人酒力有限，不会灌酒。当然，新婚女婿头一次在娘家见这么多亲戚，要表现出态度，只要会喝酒，是免不了要大喝的。
春酒的菜式相对固定，各家做法略有不同，谈不上奢华，肉类偏多。从今天来看，这些都是梧桐独具特色的古早味。头道必是鸡汤线面，也叫太平面，寓意太平长寿。以前梧桐人家招待客人，必有一碗线面，这是待客礼仪，哪怕是家里没有线面，也要去借。现在一些家宴头道仍是这碗面。接下来会陆续端上荔枝肉、炸排骨、三鲜汤、玻璃肉、蛋燕、滑肉汤、炒粉干搭白斩鸡、蛏干抱蛋、淡菜干煮豆腐片、煎煮溪鱼、米时、白切猪肉搭焯白粿、花生汤等美食。后来菜品略有变化，主食有的八宝饭、煎红团、炒白粿、饺子等替代，也有部分推陈出新的菜品。
梧桐荔枝肉，跟福州酸酸甜甜的荔枝肉不一样。它是用瘦肉裹上拌有酒糟的地瓜粉进行油炸，炸完再加入花菜、大蒜等回锅，口感外滑里嫩，带着糟香味，吃完唇齿含香，令人欲罢不能。刚炸出来，那更是酥香美味。玻璃肉，名字很独特也很形象，它是用肥肉裹地瓜粉炸完，再拌入白糖，咬开酥脆外皮，里面是亮晶晶的肥肉，在口中咀嚼，油花四溅，甜丝丝的。小时候很爱吃。现在大家都怕油怕甜，基本见不到这道菜了。蛋燕，梧桐蛋燕跟嵩口蛋燕口感上有很大区别，梧桐蛋燕口感软滑，更接近地瓜粉原味，嵩口蛋燕口感则是松松QQ的。梧桐人不怎么吃辣，但煮蛋燕必放辣椒，不知道为什么。春酒上大家吃完这道，一桌人都辣得在大口呼气，想想都让人忍俊不禁。
春酒最后一道是花生汤。我们小的时候，没喝到它是不会离席的。后来大家为图省事，酒席中用各种罐头来替代，味道就逊色许多。
如今，除了三鲜汤、白斩鸡等少数几样，其他的菜品被认为“太粗”，上不了档次，渐渐地被各种海鲜、冻品等所谓的高档货所替代。实在可惜！其实，一个地方的美食魅力，全部蕴藏在这些古早味中。
永泰各乡镇基本上都有吃春酒的风俗。上世纪80年代，梧桐人已大规模外出经商，基于家族聚居亲情的春酒自然受到了冲击。大概到1990年左右，梧桐的春酒习俗就开始消逝，这在永泰各乡镇中应该是最早的了。
现在正月里各种宴席依然不断，但就是吃不出春酒那种仪式感来，也领略不到各家各户齐动员办酒席的那种盛况，更感受不出吃完东家吃西家的亲密感……而随着家族成员散居到各地，春节回来过年也只能来去匆匆，加上观念改变，春酒盛况难复现，但蕴藏在春酒中亲情的味道、乡愁的味道、古早菜品的味道……却令人久久难以忘怀。
编辑：张凌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