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W·萨义德|知识分子的流亡
[美] 爱德华·W·萨义德《知识分子论》,单德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
本书简介
本书为萨义德总结文学、文化、政治批评的经验,对 “知识分子”这一重要议题所作的系列反思。
他尖锐地指出,在当今媒体发达、政治与学术利益交融的时代,所谓的知识分子已经是一种特殊专业,集编辑、记者、政客及学术中间人于一身。
他(她)们身不由己,往往成为备种权力结构中的一员。反而在去国离乡的移民逐客中,在甘居异端的 “业余者”、“圈外人”中,我们方能得见知识分子不屈不移、卓然特立的风骨典型。
西奥多·阿多诺 (1903-1969),德国哲学家、社会学家、音乐理论家,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的主要代表人物,社会批判理论的理论奠基者。生于德国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晚年在瑞士维斯普度假时猝死于心脏病。
比奈保尔更严苛、意志更坚定的流亡者则是阿多诺(Theodor Wiesengrund Adorno,1903-1969)。他是个令人生畏却又极具魅力的人物,对我来说,他是20世纪中叶具有主宰地位的知识分子的良心,终其一生都在与各种危险周旋、奋战一一法西斯主义、共产主义、西方大众消费主义。奈保尔出入于第三世界的故乡;阿多诺则不同,他是彻头彻尾的欧洲人,完全由高等文化中最高等的成分塑造而成,包含了哲学、音乐「他是伯格(Alban Berg,1885-1935)和勋伯格(Arnold Schoenberg,1874-1951)的学生和崇拜者」、社会学、文学、历史、文化分析方面惊人的专业能力。
阿多诺有部分犹太背景,在1930年代中期纳粹掌权之后不久便离开了祖国德国,起先到牛津研读哲学写出了一本有关胡塞尔(Edmund Husserl,1859-1938)的极深奥难懂的书。他在那里的生活似乎抑郁不乐,因为周围都是些日常语言哲学家和实证主义哲学家,而他自己则是具有斯宾格勒式的忧郁和最典型黑格尔式的形而上辩证法的哲学家。后来返回德国一段时间,成为法兰克福大学社会研究所(the University of Frankfurt Institute of Social Research)的一员,但为了安全之故心不甘情不愿地逃往美国,起先住在纽约(1938-1941),之后住在南加州。
虽然阿多诺于1949年返回法兰克福,重任教授,但在美国的岁月永远为他盖上了流亡者的戳记。他厌恶爵士乐和所有的通俗文化,一点也不喜欢当地风景,似乎在生活方式上刻意维持他的保守风格;由于他所接受的教养是马克思-黑格尔的哲学传统,所以美国的电影、工业、日常生活习惯、以事实为根据的学习方式、实用主义,这些具有世界性影响力中的每一项都触怒了他。
自然,阿多诺在来美国之前就很有成为形而上流亡者(metaphysical exile)的倾向:已经极端批判在欧洲被当成是布尔乔亚的品味,例如他的音乐标准根据的是勋伯格出奇艰深的作品,并断言这些作品注定曲高和寡,知音难觅。阿多诺所表现出的悖论、反讽、无情的批判显示他是典型的知识分子,他同样地厌恶、痛恨所有的系统一一不管是我们这一边的系统,或是他们那一边的系统。对他而言,人生最虚假的莫过于集体一一他有次说,整体总是虚假的一他接着说,这种情况更增加了下列事物的重要性:主观、个人意识、在全面受到掌理的社会中无法严密管制的事物。
但就在流亡美国时,阿多诺写出了他的伟大杰作《道德的最低限度》(Minima Moralia),此书由153个片段组成,于1953年出版,副标题为“残生省思"(“ Reflections from Damaged Lie)。这本书的形式是片段式的、古怪得几近神秘,既不是前后连续的自传,也不是主题式的沉思,甚至也不是有系统的铺陈作者的世界观,使我们再次联想到屠格涅夫描写1860年代中期俄国生活的长篇小说《父与子》中所呈现的巴扎洛夫的人生之奇特怪异。
《父与子》是俄国作家屠格涅夫创作的长篇小说,也是其代表作。该作发表于1862年。小说反映了农奴制改革前夕民主主义阵营和自由主义阵营之间的尖锐的思想斗争。
居格涅夫在描写巴扎洛夫这位现代虚无主义的知识分子的原型时,并未交待叙事上的来龙去脉:他短暂地出现,然后就消失了。我们看到他短暂地与年迈的双亲共处,但显然有意与父母割离。我们依此可以推断,知识分子由于按照不同的准则生活,所以并没有故事,有的只是种招致不安稳的效应(destabilizing effect);他掀天动地,震撼人们,却无法以他的背景或交友来完全解释清楚。
这是典型的忧郁和不屈。流亡的知识分子阿多诺对下述观念大加讽刺:自己的作品能提供某种满足式,可能使人从全无“居所“的焦虑和边缘感中得到些许短暂的舒缓。阿多诺所未言及的则是流亡的乐趣,流亡有时可以提供的不同生活安排,以及观看事物的奇异角度;这些使得知识分子的行业有生气,但未必减轻每一种焦虑或苦涩的孤寂感。
流亡这种状态把知识分子刻画成处于特权、权力、如归感这种安适自在之外的边缘人物——这种说法是真确的。然而,也有必要强调那种状态带有某种报偿,是的,甚至带有特权。因此,虽然知识分子并未获奖,也没被欢迎进入自吹自擂的精英联谊会(这些团体的惯例就是排除不守行规、令人尴尬的惹是生非者),却同时从流亡与边缘性中得到一些正面的事物。
选自 | [美] 爱德华·W·萨义德《知识分子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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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黄嘉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