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孤狼‖那山,那路,那人

巍峨秦岭横亘东西,延绵千里,组成了一道霸气的天然屏障,硬生生分割了陕西的关中和陕南,山北是一马平川的八百里关中平原,山南则是凹凸犬错的秦巴山地,贫瘠商洛则隐藏于其岭东南一隅。

二十多年以前,商洛的商县、山阳、丹凤、商南,312国道是唯一一条通往省城的交通动脉。

记得有年冬天,老家的一位要好同学结婚,得到消息,在婚礼的前一天,我起个大早,匆忙地收拾好东西,准备跋涉赴宴,祝贺这对新人的人生大喜。

为图方便,没有去客运站,想讨个捷径,走到了长乐路边(这也是去商洛几县的必经之道),仰望灰阴沉沉的天空,心里暗暗祈祷,老天爷开开眼,可千万别在关健时刻甩脸子,保佑我像平常一样,六七个小时准时回到家,赶在二百公里外家里吃上中午饭。

就在我暗暗许愿之际,一辆西安开往老家县城的班车徐徐开来。一挥手,班车慢慢的停靠在路边,望着车顶的货物堆如小山,我心一惊,问司机:“师傅,还有位子没有?”

“有、有、赶快上车,小心有交警,不敢久停。”车门一开,我被押车的售票员连拉带拽地拖上了车,车门“咔”的一声合上了,不等站稳,司机一脚油门,大巴车又撒着欢向前奔去,我手扶靠背,环望一眼车内里面的人,已坐得密密匝匝,心头暗自叽咕,哎,又上了鬼子的当了。驳问售票员,不是说有位吗?在哪儿呢?保证让你坐下来么,兄弟。说着,售票员从坐椅下变戏法似的抽出了一张折叠凳子展开,对此熟悉场景,亦无需再辨,争辨结果有可能就是一顿拳脚,这样剧情曾多次上演,起时激烈多数会悄然无声的平熄。识时务者为俊杰,弱者不吃眼前亏,我暗暗告诫自己。

人是坐下了,可两个胳膊怎么放都感觉没有了活动的空间,随便动动都可能触碰到别人,可回家的急切的心情消淡了一肚子充上喉咙的怨气,同学家喜庆热闹的场面才是我最渴望的。司机的又一脚油门儿,老式的骆铃又像放开栅栏斗牛向前飞奔而去 ,崎岖不平的搓板路震得车窗砰砰作响,寒风不时地从车窗的缝隙里向车厢内吹着口哨,似乎在挑衅大家的迫切心情。

车越向前走 ,天空越发昏暗 ,星星点点的雪花开始纷纷扬扬向大地飘落。车过了蓝田,慢慢地进入秦岭山区,道路变得崎岖蜿蜒,两边突兀的山峰黑压压的山谷压来,越往上走,山峰越耸立,河谷越走越逼仄,纤细的公路时隐时现在崇山峻岭间,路两边的山野已覆盖了一片硕大的白色毯子,昔日裸露的褐色岩石完全看不见了本来面目,零星闪过的民房孤零零闪现在人们的视野,往年未掉落的红色对联给这个冰清玉砌的隆冬带来一丝生机,山民家的狗儿听着机器的轰鸣,探出头应付性的叫了几声,伸个懒腰,又缩回了狗窝。

卯足了劲一路狂奔的“驼铃”牌老牛车,遇到这越来越陡峭的山路,似乎越来越不力不从心,“突突”地喘着粗气,“四蹄”在湿滑的路面跳起了蹩脚的“迪斯科”。阴冷的寒风,摇摆的“驼背”,一下子惊得刚才还闭目养神的乘客睡意全无,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像捅破的麻雀窝,某人一段粗俗的荤段子能惊起整个车厢的哄堂大笑,人们天上一句,地上一句,民间趣闻,山野奇事,外界新奇,天空海阔地吹着不打腹稿的牛皮,兴致高处,相识不相识的人们还搓搓打打,嬉笑声,责骂声,混成一片,为这个拥挤不堪的小空间增了和谐乐章。时透过车窗缝隙的寒风,幸灾乐祸吹着哨声,落井下石般地往人们脖子里灌,骂它吧,它还死皮赖脸地不听劝,我行我素地横冲直闯,为了对付没皮没脸的寒风,人们翻包倒箱,把带在身边的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什么仪表,美丑那一切都是扯淡的,臃肿的躯体把逼仄的空间充实更加拥挤,窸窸窣窣的吸溜声此起彼伏,擦鼻涕的纸在垃圾筐愈积愈多,戴着眼镜夹着包的,烫着卷发纹着眉的,扛着西装打领带的,全没了昔日的矜持斯文,只要是邻座有个穿军大衣的,也不管头发几个月没理了,身上散发着山外多少汗渍的“芬芳”,说着好话,拼了命的往人家怀里挤。

车越往山顶爬,显得越吃力,抱在司机手里的方向盘越不听使唤,浪浪沧沧的“脚步”时不时惊起车厢人们的一身冷汗,尖叫声隔不多久就会重复响起,司机也少了以前那插浑打谐式的调侃,眼晴直盯盯盯着前方,时不时爆几句粗口,咒骂着这该死的鬼天气。

过了一个叫“张坪”的村庄不久,前面的车辆陆陆续续的连成了一串,我们乘坐的“驼铃”也彻底放缓了脚步,前边的车辆动一下,我们的车辆跟着动一下,押车的售票员时不时地下车,往车轮下垫石头,涨红的脸上时时飘散一团白雾。

雪还在扬扬撒撒地下着,没有一丝—毫想停的意思,路面上的雪起积越厚,被延绵不断的车辆辗压后,光溜溜地泛着青光,起步愈发困难,打着旋的轮胎在车后扬起一道雪幕,难闻胶皮味透过车窗缝隙直扑鼻息,轻壮年时不时被售票员努着粗声喊下车,奋力推动车辆起步,一会就会缩着脑袋,打着哆嗦搓着发红的手疯拥挤上车,埋怨这即费劲又遭罪的苦差事。

路边上的村民挎着篮子,拎着热水瓶,歇 斯底里叫卖着食品,方便面……,拖着防滑链的壮汉在和过路司机高声讨价还价,时间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中午,无摸着饥肠辘辘的肚皮,无奈地妥协了小贩超高的要价,司机和售票员也在山民不帮助下给车轱辘挂上了防滑链,嘟囔看在超员乘客身上收来的财富,还未暖热,又转手极不情愿地送给了山民,骂着山民心黑之类话语,山民一句“一年就凭冬天这三个月致富呢”给噎了回去。

三元一桶的泡面对当时普通人一天不到十元的薪资,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但饥饿的肚皮比食物的抗拒力是微乎直微的,瞬间,散发着浓郁香味泡面迷漫整个车厢,多数人和我一样,艰难地地咽下了到嘴边唾液,期待天黑时能顺利到县城。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消耗着,长长的车队中午时还能走走停停,到了下午三点以后,彻底地停了下来,再也没挪动的迹象,挂防滑链的山民又和司机为加不加钱吵了起来,路边卖零食的小贩在不断地加价,钱和命谁重要,无需权衡了,我咬咬牙,从干瘪的口袋中掏出了皱巴巴的五元钞票,追了小贩好远,想买一桶泡面暖暖空荡荡的胃,却被告知,桶面没有了,开水也卖完了,无奈之下,买了一包麻花,失望地返回车厢。冰硬麻花就着黏稠的唾液,艰难地咽下了肚子。

此时,是多么奢望像以前过路,那怕一大车人,被关在秦岭山头饭店的大院里,撵下车,哧溜溜喝下一碗少油无味的汤面条,暖和一下,催促着雅间的司机快点走,司机会慢腾腾地起身,饭店老板媚笑着给司机口袋塞上一包烟……

秦岭山里的天,似乎比外面黑的更快,在人们焦急的等待中,天逐渐暗了下来,前方传来的消息是一辆大车出了事故,阻挡了本就不宽的路面。看样子,今晚是走不了啦!

司机看了看外面逐渐昏暗的天空,熄了火,关了车窗,招呼大家趁天还没有完全黑透, 赶紧下车找一户农家,晚了只有在车厢里边冻僵尸了,大家手忙脚乱的抓起自己的行李 ,争先恐后地鱼贯而下。

小路上的雪已经没过脚踝,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亮灯的农舍飞奔而去。

开门的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头,熊熊燃烧的火塘边早已围拢了几个烤火的人,几十个人的到来,一下子把这个不大的房间里挤得水泄不通,几句寒暄过后,大家不约而同的询问老人家,家里还有什么吃的?老人无奈的摇摇头,家里储存了几箱方便面,刚才早已卖空。

那就赶紧熬糊汤一一有人提议。没问题,说着老头就往大筒子锅里面倒水,老太婆连忙生火,风箱“噗通噗通”有节奏的响了起来,火塘边熊熊的大火,给整个堂屋带来了温度,也带来了浓烟,摩肩接踵的人们把火塘围了个水泄不通。灶房里,刚生着火,几个嬉皮笑脸的小伙子把老太婆生拉硬拽地托了起来,满脸恭维的支开了老太婆,往灶塘里狠命的添柴,风箱拉的“嘭嘭”作响,嬉笑声,调侃声,此起彼伏。

水开了,玉米糁刚下到锅里,饥肠辘辘人们忘记了昨日的矜持和斯文,争先恐后的把老人家的碗筷抢夺一空,筷子不够,就地取材,柴火棍就是最好的选材,后来者没抢到碗筷,干脆把盘子和盆子抱在怀里,生怕被别人叼走,老家的糊汤本来要长时间熬煮,在迫不及待声声嗺促下,老人家终于揭开了锅盖,“五元一碗”一声召唤,一手寄钱,一手拿着吃饭的“家伙”,那场景简直比电影里边吃舍饭的场面热闹百倍。最后几位,实在找不着吃饭的工具,眼巴巴的看着别人端着热气腾腾的碗,傲娇的吧哒着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催促着别人快点吃,好把碗给他腾下来,还有一位老兄实在找不着吃饭的工具,抓起水缸里面的葫芦瓢,好说歹说,硬是把钱往老头的手里边塞。

一大盆腌菜,不一会儿就见了底,几个小伙子又要去缸里边捞腌菜,老头压着缸盖笑着说,我这还是以后还要下饭吃的。硕大的筒子锅一会儿就见了底,锅底的锅巴也被抢争一空。

吃了饭,又到了该怎么睡觉的时候了?炕上20,房间10块,堂屋5块,老头明码标价,似乎很公平,童叟无欺。此时好像钱已经不重要了,小小的土炕上一下子挤满了七八个人,被子被扯来扯去,似乎都要散架了,男人女人同坑而坐,此时也没有了那么多的顾忌。房间里放了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没有抢上椅子的人们,只能在苇席上盘着。堂屋的人们只有在门外搬来一节节木头,里三圈外三圈的围着火塘,恨不得骑在火堆上,有一个同车的中年人,兜里实在掏不出5块钱,在大家对老头的劝说下,勉强点了点头,同意他留下来,不过得晚上去屋外抢柴,给火塘里边添柴火。

夜终于静了下来,人们东倒西歪的挤靠在一起,没有层次,没有了隔阂,慢慢的熬过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夜。

第二天,雪晴了。太阳爬上了山头,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不知谁的车一声轰鸣,人们争先恐后的跑出了门,洪水一般向路边涌去,前方传来的消息,坏在路上的车辆被吊车移到了路旁边 ,沸腾的口哨声,呼叫声响彻山谷,希望的曙光一下扫落了心头的阴霾。司机把发动机连浇带烤,引擎终于启动了,欢呼声中,车辆慢慢向前又开始了爬行。

几个小时后,蹒跚的车辆终于到达了县城。当我赶到同学家时,人家早已举行过了婚礼,我苦笑着诉说了沿途的遭遇,大伙连忙安慰,闹洞房还是赶得上的。

平常六七个小时的车程,硬是走了三十多个小时。

如今,平坦的312国道,高速路,火车路四通八达。省城到县城两三个小时轻松到达,在感叹变化日新月异的同时,20多年前那次乘车遭遇,还时不时浮现在脑际,那山,那路,那人,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终身记忆。

作者简介:西域孤狼,原名姚志锋,陕西丹凤人,70后,石油工人,爱好用文字记录现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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