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与酱菜

在北京,超市里能见到的酱不过三种:一是东北的黄酱,二是四川郫县的辣酱,三是北京的甜面酱。此外,还有北京的一些让我说不出来的酱。

我对酱没有太多的兴趣,以至于我都分不清,炸酱面的酱跟烤鸭的酱是不是一个品种,凉拌菜的酱还是真正意义上的酱吗?

见过东北人做酱菜,将新鲜的萝卜、黄瓜之类的切成条状,晾干水分后进行搓揉,然后就是用香料和酱油一起浸泡,短的话,几个小时后,就可以将酱菜从酱油里捞出,沥干酱油,撒上一层熟芝麻,就可以端上桌作为小菜食用。

我们小时候在家,不管是新鲜菜或者咸菜,都是炒熟了之后才吃,到北方生活后,我很长时间才适应北方的生吃咸菜的习惯,可生吃新鲜菜,我还是接受不了。

天底下的酱,好像就我们安庆的最好。

因为酱好,建国后,安庆的大资本家名单里,胡玉美算是一个。相对于农家自制的酱,胡玉美的制酱技术不是更好,而是他们的酱里“料多”,我们知道的,酱晒熟后,在酱里浇一层芝麻油的“配方”,农家就达不到要求,毕竟,酱是用来做调料的,谁舍得往酱里添加更贵的调料。

农家都做酱,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酱是农家可以做的最便宜的调料。

我们家乡做酱,有人用黄豆做,有人用蚕豆做。最后比较起来,还是蚕豆酱受欢迎。可当年,蚕豆是非经济作物,蚕豆除了做酱,只能以炒蚕豆的方式当做零食,村里人只会在田间地头零星地撒下几粒种子,然后就是望天收。

蚕豆种植稀少,对于乡人来说,一直是稀缺的,能用蚕豆做酱的也是不多。

家乡的酱好,不仅由于做酱的水好,那时候的长江水都是甘甜的,而且由于独特的气候条件。

沤酱阶段赶上梅雨季节,特别有利于酱面上长出淡黄色的长毫,毫越长,酱越鲜。晒酱的时候是盛夏,能很方便地把酱晒透。

说家乡的酱风味独特,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附近的堤坝上,长着一种叫黄荆的植物,这是多年生的灌木,也是一种不成才的植物,我们家方言有句骂人的话叫“千年的黄荆锯不到一寸板”,可春天萌发的黄荆枝条,覆盖在酱面上,不仅有利于酱面发酵,而且,酱面能吸收黄荆叶子上特有的一种气味,这样的香气能为家乡的酱注入一种特别的香气。

酱面发酵完,将酱面铲出来,轻轻放到适中的缸里,然后往酱里假如重重的盐,最后再往缸里注入与酱面齐平的清水。将缸搬到屋外阳光照射比较好的地方,白天就让酱露天地晒着,晚上就用盖子盖起来,以防露水或者异物掉入缸里。

每天早晨揭开锅盖后,就拿一根木棍在缸里搅动,一是让味道均匀,二是让上下的颜色均匀,以确保上下的酱都能有机会晒到。夏天的时候,一天下来,缸内表面一层都晒黑了,一搅动表层,下面都是浅褐色的。

经历过一个夏天的翻晒,等表层和下面的颜色都接近深褐色了,意外着酱晒好了,以后家里做菜,酱就是重要的一份调料。农村人很少用酱油,2毛多钱一瓶,几天就用完了,简直像水一样,不易着色,且没有浓郁的味道。

晒酱的时候,有人将瓜切成条,在太阳下晒干之后,塞到酱缸下面,经过一段时间的浸泡,原本白白的瓜条变成褐色的软软的长条,那是特别鲜美的菜品,因为瓜的甜香,混合了酱的鲜香,出现一种组合的香味,咀嚼起来是的脆,嘴里留下了多种多样的香味,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绘的美好,瞬间能满足舌尖、舌根和舌头两侧不同味蕾的需求。能在酱里腌的还有蒜头、青笋等,不同的品种酱出各种各样的味道,那是独属于夏天的味道。

可父亲反对我们往酱里塞各种玩意,他说,那会影响酱的鲜香,会降低酱的味道。一旦被他发现我们在酱里打的“埋伏”,他都会一项项地挑出来。有时候,父亲也会往酱里放一些生姜之类的,那可能是因为酱太咸了,或者其他的原因,父亲说,生姜可以治反胃,可生的姜谁也不敢吃,酱香的生姜,那是一种人间美味。

也许因为家乡人制酱的手艺和工序非常特别,因此,一年只能做一季酱,胡玉美公司做酱也应该是这样的,因此,酱的产量非常少,一季错过了就是一年,一年做出来的酱仅够当地人食用,没有往外销售也是正常不过的事。

当年读大学的时候,每个学期返校,在轮船停靠安庆港的时候,我还会从港口上买几瓶带到学校,那是同学们吃饭佐餐的美味。后来出门,我也不再买酱带着,毕竟那东西太沉重,见人也拿不出手。

现在想想,当年的自己还是幼稚了一些,我觉得重,那是因为酱里凝聚了乡情太多,我怕我送不起人,因为我自己太轻了。

酱和酱菜,每每在嘴角回忆,可我现在能留下的,也就是记忆了。

朱晔(古磨盘州人)

安徽望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理事;2008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著作6部,累计出版200万字。

已出版作品

历史散文(3部):《理说明朝》《理说宋朝(北宋篇)》《理说宋朝(南宋篇)》

旅行随笔(1部):《一车一世界》

长篇小说(2部):《最后一个磨盘州人》《银圈子》

期刊发表作品若干:散见于《文艺报》《厦门文学》《中外文摘》《金融时报》《安庆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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