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的这首词基本全篇都是典故,算是'洗稿'吗?
1192年,52岁的辛弃疾由三山赴临安,好友陈端仁为他饯别,于是稼轩写词相赠。
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召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
宋代:辛弃疾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
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我的心中有一波又一波的长恨之意,但是如今在饯别的筵席上时间有限,我只能将之裁成短歌行,长话短说。
'长恨'即白居易的《长恨歌》,'短歌行'即曹操的《短歌行》。当然,本词中不是实指具体的白、曹的诗歌,而是指的辛弃疾自己内心'长恨'的情绪,以及将该情绪浓缩成的这首词。
'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刘邦没法废掉吕雉的儿子刘盈,立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为太子,于是刘邦让戚夫人跳楚舞,为戚夫人唱楚歌,歌声里流露出自己的无能为力。有人能像这样理解我的无可奈何吗?
这里辛弃疾指的无可奈何应该是说抗金方面的。
'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我不仅养了九畹的兰花,还种了百亩的蕙,秋天还可以吃菊花。
这一句从屈原《离骚》里的'余既滋兰之九畹,又树蕙之百亩''朝饮木兰之坠 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这两句而来,辛弃疾用来表达自己高洁的品性、坚定的志向。
'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门外沧浪的清水,可以洗涤我的丝带。
本句则是化用了《孟子》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说的是要明辨清浊,辛弃疾用以表达自己绝不同流合污的意志。
'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一杯酒跟身后之名哪个更重要?
'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人间很多事,却是毫发比泰山重,弄得本末倒置了。
'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再也没有比生离死别更悲伤的了,没有比结交新的知己更快乐的了,这是古今以来的人之常情。
本句从屈原《楚辞·九歌·少司命》的'悲莫悲兮生离别,乐莫乐兮新相识'而来,用来表达跟好友陈端离别的伤感之情,以及肯定陈端仁是自己的人生知己。
'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富贵不是我的事,我还是归隐吧。
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有'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列子·黄帝篇》记载,有个喜欢鸥鸟的人,每天早晨都在海上跟鸥鸟相游处,因此'白鸥盟'在这里指的是云游的隐居生活。
辛弃疾并非真的想隐居,只是说如果不能抗金杀敌的话,他宁愿弃官也不愿向投降派妥协。
欣赏完这首词之后,可能有的小伙伴会说,天啊,辛弃疾引用的典故也太多了吧,特别是'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这几句,基本原封不动,这真的不算是'洗稿'或者'抄袭'吗?
说一下我个人的看法,我认为不算。
要知道,辛弃疾是一个用典的高手,他对于很多历史典故都烂熟于心,可以信手拈来,化为己用。他只是使用这些典故素材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意志,并未将原素材的立意原封不动照搬。典故素材都只是骨骼血肉,立意才是一篇作品的大脑和灵魂。
其次,古代要搜索素材不像如今这么容易,如果不是读书破万卷,想在一篇词作里使用这么多的典故还做不到呢。辛弃疾在阅读上下的功夫可见一斑。他的另一首词《破阵子·掷地刘郎玉斗》:
掷地刘郎玉斗,挂帆西子扁舟。千古风流今在此,万里功名莫放休。君王三百州。
燕雀岂知鸿鹄,貂蝉元出兜鍪。却笑泸溪如斗大,肯把牛刀试手不?寿君双玉瓯。
更是至少使用了'范增在鸿门宴上用剑撞碎刘邦送给项羽的玉斗''范蠡西施''陈胜起义''南齐将军周盘龙答世祖戏语''南朝宋大将军宗悫屈居下位'等五个典故。是不是看得有点晕,除了西施、陈胜的典故外别的基本不知,可见如果真的要这样'洗稿',辛弃疾真的就是得辛苦死了。还是那句清朝词人邹诋谟的话:'词至稼轩,经子百家,行间笔下,驱斥如意。'
第三, 动机问题。辛弃疾写词完全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而现在的一些'洗稿'行为……大家都懂,我就不多说了。
最后,创作过程。我相信辛弃疾的作品都基本是自己一气呵成,或者打腹稿,在心中略微斟酌推敲出的。而不是翻着一大堆书,一字一句挑选拼接。
你觉得辛弃疾是'洗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