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春秋:喜欢捡废品的母亲(作者 马其亚)

有些废品,虽然被丢弃,但是还有一些使用价值。我小时候,能够遇到这样的废品实在太少。能够换钱换物的废品种类,我是从货郎那里听说的。庄上,货郎来得不勤,只要一进庄,就有男女老少围上去。货郎边摇鼓边唱:“谁有破烂绳头子、废铜烂铁拿来卖!”货郎的唱腔圆润豪放,好比男高音,尾音拖得很长。那时苘麻绳的使用非常广泛,用坏的绳就成了一段段的,这就是绳头子。小时,我见过祖父的烟锅是铜的,除此再没见过铜器,说明那时用铜的人很少,废铜自然也就极少了。经过大炼钢铁运动,社员家里的铁器不多,废铁自然也不多。除了这几样,还有头发、旧衣服、烂棉花,不过更是少得可怜。

看到货郎来了,母亲会从屋内秫秸帐子缝里找出她收了很长时间的绳头子、实在不能用的镰刀头、钉头,跟货郎换几根针线。更多的人,是失望地看着货郎吆喝着远去。

母亲非常勤劳,她经常捡的废品是柴草。这些柴草成为一年到头家里做饭用的燃料。落在地上的干树枝一年到头都有,只不过不大,也不多,母亲说:“拾芝麻凑斗“,她遇到干树枝一定会捡起来拿回家。落在地上的树叶,秋天最多,母亲每天都要早早起床扫落叶,然后堆在家前屋后。庄稼秸秆,生产队极少分给社员,麦草根本不够队里的牛吃的,其他秸秆都被拉到大河工工地了。自留地的秸秆,因为地少收得少,根本不够烧饭用的。于是,母亲会在寒冬腊月去附近的棉花地扫残余枝叶。棉花,入冬以后才能收完,棉花枝都要分给社员拔掉当柴烧。棉花干叶也有扫的,也有不扫的。在我看来,棉花地光秃秃的,根本没有可以利用的枝叶,可是母亲总能扫到几粪箕子。此外,树底下,坷头缝里,也有残存的树叶,母亲总能捡到一些。

母亲经常说一句顺口溜:“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会受穷。”她说:“老姑奶奶那会把折子烧了做饭,咱可不能走到那一步!”母亲说的“算计”,就是有计划要勤奋的意思。夏天,母亲利用空闲时间薅青草晒干,冬天把干青草铺在芦席下面,既松软又暖和。母亲还会把自留地收获的豆秸以及捡来的干树枝、干红薯秧子放在草垛下面,遇到极寒天气时,拿在屋里烤火。父亲会把扬场余下来的麦糠收集起来,用于泥墙或者沤肥。

因为常年累月操劳,母亲的双手布满老茧。刚刚入冬,她的手掌就开始皲裂,大拇指、食指上的裂口竟如韭菜叶宽,常常流血。晚上,我会看到母亲用做饭的余火温热一小罐水,再把双手泡进去,然后嚼碎几粒花生敷在上面,再用布条包上。我还见她把柏油在煤油灯头烤化糊在裂口上。那柏油是黑色长条状的,我在街头看到有人卖。就是这样,第二天我还没起床,母亲就已经扫了许多树叶,顶着满头银霜回来。

不仅母亲这样捡柴草,许多乡亲都这样,走在路上,你会经常见到,边走边虾腰捡干树枝的家庭主妇或者老人。隔壁的大婶子,竟把自己扫来的、自留地收来的、少数队里分来的柴草堆在宅子四周,围成了院墙。包产到户开始那些年,她家的草垛子几年前的柴草都有。

我小时候也捡过两样废品,一样是杏仁,一样是姐喽(蝉)壳。杏仁,要在街道上,看着人家吃杏把杏仁吐出,再赶紧捡起来。姐喽壳,要拿木棍或者竹竿去树上戳。这两样,卖给供销社收购站,有时能得到三五块钱。我就用这些钱买墨水和写字本子。

我大学毕业在家乡学校工作,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街上的三大娘来学校扫树叶,学校里也只有落在地上的树叶是废品。三大娘人高马大,声若洪钟,然而却是柔软心肠。跟我聊天时常常泪眼婆娑。她说:“乖乖,你娘的日子过得可难了。俺姊妹俩经常拉呱掉眼泪。”其实,我知道,三大娘的日子过得更难。

我工作以后,经常骑自行车去县城。走在路上,看到路两旁

杂草长得非常茂盛。突然想起来,娘当年步行十几里,来过这里薅草,竟然一无所获。因为这里是白茫茫的盐碱滩,庄稼长得不好,路旁的杂草也稀稀落落的。后来变化了,三十年前,再经过那里,全都是长势喜人的水稻田,路旁杂草也格外茂盛。二十年前经过那里,湖野里是清一色的大蒜,路旁一点杂草也没有。即使有,谁也不会捡回家当柴烧。

现如今,走在老家的路上,假如曾经几年没回来,有可能迷路。高速公路、省道、县道和乡村道路四通八达。路两旁许多钢筋与玻璃建造的温室大棚,大棚里一年四季鲜花盛开,瓜果飘香,蔬菜鲜嫩。昔日分散的村庄变成了漂亮的楼房小区。家家都用天然气和电做饭,当年大大小小的柴草垛被零星放置的垃圾桶取代。有的垃圾桶旁,放有被丢弃的瓶瓶罐罐、衣服被褥、沙发桌凳、纸箱花盆什么的。我问在楼下与人悠闲拉呱的邻居大嫂子:“怎么不捡起来,可以拿去卖钱的啊?”大嫂子不屑一顾:“谁还要那些?不值几个钱!”还有一位乡亲说:“这些废品会有人来拉走,送去垃圾站统一处理。”

大嫂子跟我母亲差不多大,90多岁,现在红光满面,身体特棒。她和乡亲们都过上了比城里人还优越的幸福生活。可怜,我的母亲没有这个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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