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八月作品
八月作品
我在七月的最后一天
七月最后一天,几十天没有下雨的天空,
总是蓝如透明的蓝冰。突然被阴云覆盖。
乱糟糟的云,就像睡了一夜,变得
像杂草丛的头。没有什么能阻止灾难的到来;
它们在心脏的二尖瓣上,打开一处缺口;
弥漫的疼痛,仿佛帝国的崩塌即刻就会发生。
苍茫开始眼前晃动,比鱼网还千疮百孔。
数字再次被用来计算,从八点三十四分
往前回顾,一百多天以前,什么事没有被预想到?
太多了。泛滥的疾病,像水晕,迅速浸渗开激起恐怖,
变成歇斯底里的催吐剂。对抗,各个方面展开,
口沫横飞,犹如冰雹。不彻底迎来自我
就像恐龙那样的灭绝,不罢休。谈论犹如纸上论兵。
也像基弗的绘画,没有提供到达结论的所以然。
让人不得不思考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它来自
无数古人的谋划,有些是莺歌燕舞,有些是阳春白雪。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下棋的下棋,逐鹿的逐鹿。
还有人,把巨大掌印拍在陡峭的悬崖绝壁上。
一日就是千年。教育的成果,带来新的黄金典籍,
成就重新开始的历史;一条道路的另一个方向。
直到被一杯咖啡改变。程序化的冲泡过程,
具有自我麻醉、自我唤醒的功能。比告诫还要
戏剧性。把意和思全部变成笑话。
如今只有笑话才符合世界本质。所以我要问,
我们的存在是笑话吗?如果不是,又是什么?
语言·奥利给
——语言的奥利给,不触及乌云。
拇指一比,天空的裂隙现身黄金。
我有悲悯在地上奔走;一头貔貅,
也可能是土拨鼠。你见到后,
请绕道而行。自然以自然为尊。不需要
你指挥。它做什么都有道理。就像它生产
病毒。一出现世界的倾斜开始。不想倾斜,
人需要变成惊弓鸟。弹射的速度,
千钧一发。犹如游戏,战略版《三国志》,
或者《密室逃生》。不懂这一点,倾刻间
大祸临头。身体内的血全部耗光。
只能走上奈何桥。喝孟婆汤。只能转世。
前尘往事,一件都记不起。
新生后一切重来一次。绝对走程序。蒙逼。
蒙逼其实哲学,很辩证法。是在说明新人
也是旧人。以旧为新,等于走过的路
再走一次,有没有不同之处呢?也许有。
就是自己以为自己不是别人只是自己。
为手机照片作
——在手机镜头里,海的颜色不是海,
是关于海的修正——照片的蓝比海更蓝。
一艘停泊的船,是船的剪影。
一片云压在海岬的尖角,犹如一顶白帽子
美,以不真实,代替了美——赞叹,
不过是想象的另一种形式——几百次的赞叹,
主宰几百次傍晚的心情。令人感慨自然的
壮丽超越一切——只能安静下来,
坐着,静静目睹——追寻细节——一个细节是,
海的静止——另一个细节是均衡的波涛入耳。
令人发幽思——此时的我,可能是
彼时的任何人——另一个我。不管是哪一个我,
不改变海的唯一——唯一,和非唯一,构成了
沉思的关系;今天的蓝,是否昨天的
蓝——替代我的我,是不是真的我——或者,
有一个修正主义的我——那么一个修正主义的我,
会不会被看作我的替代品——层层推理,
使海变成海的抽象物——变成了海的悬疑物
——它们使海,已经不再是海,
不过是一种想象——就像此刻,我想象突然从
照片中飞出一万只信天翁,或者,爬出
一万只螃蟹——新的震撼,超越了旧的震撼
——只是我不能确定的是,它发生在什么
时候——一万年后——还是不可能不发生。
细节都是
细节,都是想象——沙在天上跑,
一粒有脚的沙,跑得犹如一只惊慌的
兔子——树呢?站成了一个人,
手持一支枪,呆在路边,还戴着贝雷帽
——是不是很荒诞——当然不是
——接下来,是关于房子——两室一厅
——厨房里锅在歌唱——
咏叹调,高音相当高,是对一棵白菜的抒情。
白菜啊白菜。没有油水的白菜,必须
立即抛弃——抛弃——冰箱反对这样的决定。
用冷气反对——这是文明反对野蛮?——
不是——是贫穷反对富裕;像里亚尔反对美元。
像爵士乐反对无人机——接下来的,
可能是这样了——因为暴雨,南方反对北方。
鸭子反对猪游泳——至于整整一个夏天,
好戏连台演——汗水反对流淌,走山的绿道,
反对手机拍摄——一个偶然
迎面碰上的女人,反对自己的虚胖——
胖,不是荣耀,不是三斤肥肉反对一斤瘦肉。
也不是一只砀山梨反对两个苹果——
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太好了。说到底
——等于是用语言,反对语言——
虽然,最后的效果就像用苍蝇反对大炮。
就像用朱槿反对桃金娘——有什么关系。
反对很绝对——不过是用细节反对细节。
想到超现实主义诸人
——布勒东和阿拉贡,还有艾吕雅,
它们渴望革命的心,被狂野的想象推着走
——美国人考利的记述中,变成儿戏,
群聚中混乱的生活,焚烧他们反对的诗人的书,
然后尿在灰烬中——但是,他们都写出了
涛涛不绝,梦游般的小说。艾吕雅
还写出了关于二战的众多诗篇。他们和夏尔等人,
成了法国二十世纪文学的很大一部分。
人们如今谈论他们,像谈论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
对各种奇异的事津津乐道。尤其布勒东,
旺盛精力,使之成为鼓动家,留下了无数演讲稿,
每一篇都东拉西扯,天上地下,充满了
对新事物的憧憬——只是价值可疑——作为生活在
世界大战期间,目睹新旧事物层出不穷的人,
混乱是否并非来自他们内心,而是外部世界的映照
(可以考虑)——带给他们对想象的依赖。
脑中每日跑马。被各种念头纠缠——就像阿拉贡
去了一趟莫斯科,把看到的假象当作了真实。
因此歌颂——只是事实证明他错了——他错了吗?
放在今天,可以这样说——某一日,
我偶而想了想,没有得出什么有效结论——只是
眼前出现他们一伙人走在巴黎大街上的图像
——左岸的旧书摊前,他们看到自己的书被贱卖
——那些泛黄卷边的书,作为历史的见证,
说明什么——历史记录了事实。仅此而已?
读以赛亚·伯林
既然,把目光朝向一公里外,看不清
就是正常的事。如果你说:有一只狐狸。
它尖嘴,它皮毛漂亮,是否在暗示,
一种色情正在泛滥?你不说,我能猜测得到,
它不是一个证明。就是叫上全村人作证
也不行。隔壁二巷十三号的住户,
从前天开始全忧心忡忡,因为小广场悬挂的
标语。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呈现什么。
还要继续自我放逐吗?我已与家里人商定,
再这样,我们就去江南,在太湖岸边,傍水而居,
在那里,历史像画卷一样,令人总是
碰上某些过去时代的人留下的遗迹。譬如某某,
他曾在一条船上吟诗。几年前,我在废弃的码头,
望着茫茫水面,想象他的船从雾中驶来。
这一次不用想象了,我就是他。至于那些邻居,
全部成为记忆中的人物。这不是遗忘
不遗忘的问题。有一个词叫:东进。它的扩张,
决定我们的退却。把什么都恍惚化了。知道吗?
它甚至让我对鼠目寸光这样的说法产生了好感。
一公里外的事物,我其实并不关心。狐狸,
刺猬有什么区别?我不是狐狸也不是刺猬。
读罗伯特·洛威尔
是这样:他伫立在门廊前一动不动。
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一座火山
正要暴发?就是怒发冲冠那种。
只是他没有冠戴。他的眼里可能喷出火。
他是一枚原子弹?想到哪里去了。
你躲得远远地窥看,他不过是一幅静物画。
这个早晨,方圆一公里以内
唯一可以谈论的话题。暗示人究竟多么无趣。
不像院子里的狗上窜下跳打闹。也不像太阳,
沿着固定轨道上升,光线移到窗内。
那里,玻璃杯装满茶水,褐色的液体透明。
对有些人,它是兴奋剂。说到兴奋,
有什么值得兴奋。那么空虚呢?就像一只椰子
倒出内里的汁液后剩下的空虚。徒有其表。
这是大多数时候的现实?令你一大早
起来,不知道干什么。你的计划,你的想象,
随着见到的景物不停修正。
你的脑袋里一大堆词在翻滚。滚得远的仿佛
已到子午线。甚至有的到了南半球。
那里拉丁裔人的狂放无忌,他们的奇思异想
正是你缺乏的。要学会转换。
慢慢地你把他看作你的动力。给予你耐心,
你等待他的下一步。想象他会奔跑起来。
读托卡尔丘克
大雨过后。潮湿气息。吸引力在左边;
沟溪的水暴涨五倍。弹跳的晶莹。玻璃球。
注意栅栏。谁清理了土坡上的草?
人工,蹩脚审美。右边的防护石坝,拍出的
照片,变成艺术品。得意。拐过一个弯,
辽阔的视野,呈现海的一角,几艘货船,
仔细观察,犹如紧贴在天空。“你住在天堂吗”?
我是用徒步保一条命。老年意识。
身体已经靠药物;吡格雷、阿伐丁、尼可地尔。
我在走动中吸收它们。带来暮年的亢奋。
我希望像对面的山峦一样保持葱绿。不想变成
山角下的盐村,只不过几十年,建筑变得破旧不堪,
丑陋的像一只癞皮猪。远远望去,总是心里面置气。
有时,我真想做一个小说家,或随笔作者,
写实主义的描写不用虚构。把美和丑并列在一起。
这是有难度的;季节性的炮仗花在三月开放。
短暂的辉煌。搞得一年中其他月份我都在怀念它们。
这一点,就像某某某。他置身在自己的故乡,
总是既温柔又薄情。这是共同的,人心的一致性
产生作用。正是这样,我有推倒山口牌坊门的
冲动。在墓色中,它太像一扇墓穴的正面。
令我不断冲动,想一步迈过直接跳到海里。
观景台
你肯定了徒步是每天傍晚的功课。
沿高速路边的上坡路,很快拐进山沟。
茂盛的灌木丛和杂树,比较风景,
对北方有压倒优势;冬天,从来不到来。
不管谁走过这段路都会感谢,
自然有自然的道理。就像到达自我命名的
观景台,海的水墨画卷,直轴展开,
几种蓝交替呈现。抵消汗流浃背带来的辛苦。
把遗忘常态化。这是选择后的结果。
自由、乡愁和欢乐,属于内心抛弃的东西。
并不指向一种事实。主动放逐,哪里
都青山处处埋忠骨。每一块能够坐下来的黑岩,
都给予灵魂安慰。增强了对人和物的辨别能力。
然后是想象最大限度的打开,
隔着蜿蜒起伏的山峦,有年青人不妥协抗争,
让人看到未来的希望。尽管老人可能看不到
最后结果。有什么关系?
你回首过去,发现历史的皱褶处,洞晰真理,
仍然要求火眼金睛。选择对谁拜膜是智慧。
关系政治正确。今日登高处,红花蓝水傲。
直到暮色缓慢地升起。寂静使虫鸣诞生。
不断自我告戒的是,必须加快思想速度。
读《杜甫集》作
据记载:你是肺痨、糖尿病患者。
据记载:你一直嗜酒。还动不动哭泣。
你哭泣的原因很多,为失去儿子,
为饥饿,最经常的是为了失去的家园
(战乱让你到处漂泊),有人画了
你一生走过的地方的路线图,从河南到齐鲁,
从陕西到甘肃,从四川到湖南。
(今天来看,不算什么,不过是半个中国。
只是你生活的时代,的确算得上走了太多地方,
属于艰难的跋涉)。这一点,你有记录。
我记住的有关于秦州和夔州、成都和湖南的文字。
说到它们,这些文字是文字中的麒麟,
说成文字中的巨龙也不为过。在我的眼里
它们神秘而高蹈,朴素而生动。
通过它们,我知道了一个时代的事,
了解到你不凡而苦难的人生。我的眼前经常
晃动的是在崎岖的山道上,
在夜晚的油灯下,你凝神思索的身影。
人们根据你的文字描画出你的形象,一个瘦俏的,
佝偻着背的模样。虽然你可能是这个模样。
不过在我的眼里,仍然吸引我。让我一直思想,
并且感动。现在,距你逝世的时间一千多年;
够漫长了。但是只要想,我就能看见你。
最近,我眼前总是出现的画面是,你躺在船上,
雨敲打着竹编的船蓬(这是你,即将离开
这个世界的画面。我不知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作为疑惑,它一直困扰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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