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坊 | 乔明柱: 天 意(7——9)(中篇连载)
花洲文学
天 意(7——9)
文|乔明柱
07
我认识如烟好多年了,她就像藏在心里的蜂蜜罐,嘴苦的时候,舔一口,甜丝丝的……工作有压力的时候,偷偷带她出去散散心;和姣姣生气了,可以向她一诉衷肠,让她柔情似水的身子一安抚,我气儿就顺了……她撵到省城之后,我是又气又喜又心疼。气的是她不听话,在A城分别那天晚上,我们整整缠绵了一夜。把所有该说的和不该说的,把所有想到的和想不到的都捊了一遍!最后我们说好,让她留在A城,我定期定时来看她。我还专门在白河桥头、独山脚下给她买了一套两居室的公寓。钥匙一分为二,啥都安排得好好的,谁知我前脚到家,她后脚可也到了省城!你说我能不气?我在电话中说,我不是不想让你来省城,关键是这儿是雷区呀,一点不小心,就会自投罗网、自我爆炸呀!她听了却反问我,你不想让我在你身边?你后悔了?我说,宝贝心肝儿,你弄错了,刚才听到你的声音,我惊喜万分,我巴不得你24小时在我身边,可这现实吗?你还小,你将来还要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因我的贪欲而毁了你的一生!我这是爱之深,才疼之切,是怕伤害到你呀!
如烟哭了,她说,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我的心里只有你,你不在我的身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听了,除了怜爱,再也没法劝她了。没办法,我又找了一个平时想溜都溜不上我的小企业,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就给了一套房子,是装修过的。如烟就住进去了。这一住就是五年。
这五年里,她从没提出过任何经济上的要求。但半年前,我给她办过一个小事,要不是这回岀事,我都早把这事忘了。那是一次省内高速公路桥涵招标会,经过层层筛选,最后只剩两个企业在竞争。从实力上看,B企业原来就是个房地产开发,从未 建过大型桥涵,最终肯定是被淘汰的货。谁知作为招投标主考官的我刚落座,就接到如烟一个短信:我的椿芽子(她总是叫我的小名),你一定要帮B企业竞标成功!原因回来了再说。我求你了,我这是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求你!你懂的……晩上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我没回短信,她就知道我生气了……
那天晚上,她百般娇媚,极尽温柔……她在床上的所有动作都是想让我舒服,就像宫妃侍寝皇上一样,既努力向上,又小心谦让……事后,她才告诉我,她的哥,她唯一的一个亲哥哥就是B企业的经理!
我听了,头都大了!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我不敢想,也不敢问。我不敢弄明白,也不想弄明白,我怕弄明白了,我会崩溃的!
如烟也哭了,她说,我看岀来了,你不愿帮我,我轻易不张嘴,就让你办了这一件事,你都那么不情愿。天哪,她不知道她让我办的这件事是是多么不得了的一件事!但我还是说,没有不情愿啊!她说,都写在你脸上了,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办任何事了!我连哄带劝,耐心地给她作解释。我说,你知道桥涵隧道建在一条高速公路中的份量和意义吗?我说,你知道企业招投标的资质和实力有多重要吗?我说,你知道一项工程的招投标,有多少企业和中介、包括媒体,都在盯着我!我说……唉!给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但你要明白,办这种事,不是钱的事,钱好弄,但民意不敢欺,公众輿论的火不敢玩,一点弄不好,会玩火自焚的。她像个小猫似的,依偎在我的怀里,手摩擦着我的胸毛,两颗晶莹的泪珠儿还在眼眶里打转……我心疼了,不忍心再吵她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哪会知道江湖风云世道险恶?
这都是小事,已过去很久了。如今,她哥哥承揽的工程也如期开工,从下边递上的报表看,工程总量已完成百分之七十,我松了一口气。我最担心的是他们没有资质,没有经验,或者说根本没有承建桥涵的本事!我整天提心吊胆,因为在招标会上,我力排众议,把这项技术性強、工程费用造价较高的项目强扭给如烟她哥的公司。我深知会场上从厅里干部到技术评估专家们惊异的眼神,我深知做岀这个重大决定的责任和压力,我怕,我怎么能不怕呢?这就相当于我把一个大电视机,交给一个三岁小孩,让他抱起来。他抱得动吗?他就是咬着牙抱起来,最终还会掉在地上摔它个绒花碎烂……我怕呀!正是怕中有鬼,痒处有虱,结果岀事了!
就在我送走冬至他们岀院回家的第二天,35号桥涵工地钢架坍塌,死伤18人,属特重大施工事故!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感觉就是我完了!
08
我完了。
我真的完了!
由省长带队、交通厅事故调查小组成立并于当天赶赴事故现场;国务院安全生产紧急事故处理小组也于今天乘专机进驻交通厅!省报头版头题用粗重的黑体字命题:严查特重大事故的前因后果,斩断豆瘸渣工程的腐败黑手!
我知道我完了,反而也冷静了,我第一时间给如烟打电话,她不接,我又给她发短信、发微信,均无回应。我大惊!忙驱车赶到如烟的住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金屋藏娇的金屋,门大开,屋里乱七八糟,我当时给她配置的电脑电器一件也没有了。我到处翻腾,我企图找到如烟留给我的那怕是个只言片语的小纸条也行……没有,什么也没有!
我突然觉得后背发凉,突然在想,我当初是咋认识他的?在一起睡了这么多年,我咋就没想起来问问她原来是个干什么的?我只记得是在一次企业年会上,那天我喝的多了点儿,在穿过舞厅的时候,不知脚下踩住个啥东西,鞋底一滑,我下意识地两手一甩,没想到我的右手正好打在一个女孩子的胸部上……那女孩子踉跄一下,几乎跌倒!她惊吓的啊了一声,两眼圆睁,直直地盯着我……我扭头一看,天哪!这是一位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的美女!一身薄如蝉翼的旗袍,把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包裹的妥妥贴贴……那双眼睛,忽灵灵的,就像傅艺伟当年演妲己迷大王时的眼睛一样出神!说实在的,我见的美女多了,睡了多少女人我也不记得了,但像她长得这么清秀、这么靓丽、这么可人,让人过目不忘的女子,我还真是只有在画上见过!
我敢说,男人,只要你是个正常的男人,在这种场合下,碰到心仪的女人,我说的心仪就是一见倾心,就是看一眼就被吸引上了的女人。一旦陷进去,很难自拔……
现在想想,真是一团迷雾!她说她是给她哥哥办事,她哥算把我害死了,可那真是她哥哥吗?
我不敢往下想了,也不愿往下想了,也不用再往下想了,人家本名就叫如烟,如烟是什么,如烟就是像雾像雨又像风,是虚无缥缈随风而逝的东西……我现在最关紧的事,是怎样应对眼前这个复杂的局面。在这关键时刻,我还得赶快把姣姣死死团结在我身边,共同渡难关。虽然平时我从不把她当回事,可现在,她还真是我唯一可抓的救命稻草……
我分析了一下形势,我在厅里主管项目招投标,我把桥涵隧道这么重要的工程交给一个无资质的地产商承建,本身就是把拳头大的沙子往人们眼里塞,厅里上上下下都挤鼻子弄眼儿的,岀了安全事故,我肯定是跑不掉了。怎么办?外逃,不行,来不及了,现在正处级以上官员岀国,没任何问题的,都手续繁多,别说我这样已经被盯上的人,没门!
姣姣虽说平时娇惯任性,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但听到我犯事了,脸也一下子绿了,连声问,这咋办这咋办?你当一辈子领导了,你啥业务都懂,你咋会能栽到这上头?
我能咋说呢?我能说我玩女人玩翻船了?我能敢把如烟的事抖露出来?我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我说,现在的关键是如何保住家里的钱财,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破财而讨论钱财是如何挣来的!
姣姣说对,但她煎熬的是,光她的金银首饰、珠宝钻石都两大箱子往那儿放呢?我说那还都是小事,现在最关键的是,咱家的银行存折怎么办?那么多!我们俩统算了一下,竟然有几千万!这还不算所有的房产、证券……天哪,平时下边只管送,姣姣只管存,我也没想银行已经存了这么多的钱!
而眼下这笔钱不叫钱,叫命,处置不掉我也许都没命了!
眼下这笔钱不叫钱,叫烫手的山芋,放哪儿都不合适!
我们俩像热锅上的蚂蚁……
风声越来越紧……
两级调查组已经基本查明事故真相,也就是说,造成这次事故的根本原因,主要是承建方根本不具备生产资质和资格。用通俗的比喻,就相当于一个男人,他根本就不会生孩子,根本就没那个能力,没那个本事,可我却给他个二胎指标!我这是作死的吗?调查组已经请我去说明招投标的事,现在还用的是“请”字,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用“传唤”那俩字了!
姣姣的嘴不合缝儿地埋怨我,嘟噜得我火星子冒多高!她说你快拿个主意呀?我气了,我说你咋不拿个主意呀?她说我娘家又没人啦……哎,哎,要不把这一堆东西,先送你弟弟家藏一段?
天哪,亏她这时候还能想起来我有个弟弟!你甭说,姣姣还真聪明,这一招还真中,这一堆东西(存折、现金、首饰,咋成一堆东西了?),放到远隔千里之外的小山村里,可能还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我同意了,姣姣却问:“他们会不会给眛了?”
09
姣姣说这句话时,我真想一巴掌把她打到山沟沟儿里……她一看我变脸,马上笑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你们是亲兄弟,他咋能做这种事呢?”她在我睥睨的目光中,包装好所有细软,匆匆离开省城,回我的老家、也就是她的婆家去了……
我不能陪她去,我的一举一动都在调查组的监控射程之内……我在她临行前反复叮嘱,不要对冬至和黑女说实话,就是不要说出拉杆箱里是什么东西。他们一辈子,他们几辈子也没见到过这么多的钱,别吓着他们了!另外还有个原因,姣姣平常总哭穷,对冬至和黑女说我就挣个死工资,屋里穷的叮当响!她当时的目的是怕家里来要钱,可眼下若叫他们知道我当官捞了这么多钱,心里能平衡?我坚信,所有人在权、钱、色上都过不了关,都过不去这个坎,关键是看他有没有这个机会和条件!我这样认为不知对不对,反正我刚当上厅官时,也曾给自己约法三章:吾宁死,不贪钱财,不滥用权,不近女色!可当我位置坐稳后才发现,不是你想贪不想贪的事,是钱要往你兜里飞,往兜里钻,挡都挡不住;你想不滥用职权?你兜里装的净是人家的钱,你不动用权力,你就还不了你欠人家的人情债。女色就更不用说了,只要你身居要职,只要你还有荷尔蒙冲动,再加上眼下的漂亮妞们,腰带都扎的不紧……思前想后,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姣姣也有不可推卸或推波助澜的作用!她在我身前衣后或明或暗收受贿赂大量敛财……我曾劝阻过她,可她说,你又不是企业家,就凭你那几个死工资,咱家宝宝岀国留学喝西北风?我心想,我那个混世太宝在国内都读不进去,成天游手好闲,惹事生非,从小学到高中,都是靠我的面子挤上去的,还有必要到国外去求学?可娇娇说,越是这样,才越得弄顶洋帽子,将来好进步!好提拔!可以说,儿子是姣姣一手把他惯坏了。姣姣呢,可以说是我一手把她惯坏了。我靠她老爸提携上了位,为报恩,不敢得罪她,任她胡作非为……我呢?我是被权力毁了!刚开始收贿时,我心里有个古代贪官的标准:贪脏不枉法!我在认识如烟之前,每收一笔脏款,我都慎之又慎,反复掂量对自己的人生和仕途的危害程度,反复衡量对国家对社会的伤害程度!好在全国大贪官太多了,我跟人家比,只是小巫见大巫。要不是最终掉到如烟的圈套里,我也可能光荣退休平安软着陆了!
眼下说啥都晩了,姣姣回老家的第二天,我就被双规了。起初我决定不给纪委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和口供,严防死守,一概用“不知道”搪塞,谁知三天下来,我瘫了,他们几乎掌握了我的全部犯罪实事。正如那个姓铁的纪检干部所说,你要是现在坦白了,还有可能从宽发落;你要是一直不配合,我们重的是证据,照样可以给你定罪,你看着办吧!虽然我也知道这是套我的,我也曾听社会上㳘传“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但我的情况我知道,估计那些给我送过礼的、其实当初他们并不想给我送礼的企业主们 ,一定是他们给我作了死证!
我无路可走,我无处可逃……我知道我有生之年可能就要在铁窗中度过了!不过听说正厅级以上犯罪的,在监獄里的待遇,仅次于副部级……遗憾哪,我要不岀事,上边承诺过,退休按正厅级待遇!
唉,说啥都晩了。招吧,啥都招了算了!不,当我决定认罪服法的前夜,我又给办案的同志做了一笔交易,我说,我可以全部画供,但有个条件,就是你们不要声张,让我以无罪之身回老家一趟,然后你们该打该罚,悉听尊便!
那位铁纪检哈哈一笑说,你还惦记着你那一箱脏款吧?实话告诉你吧,你藏匿的脏物,你爱人嘴硬到现在还没说。但她回老家的事,我们注意到了。我们去了你们的老家,在县城约见了你的弟弟。你弟弟知道了你的情况后,他主动把脏物全部交到我们手上,还跪在我的面前,泪流满面地央求我,愿意卖掉家里的房子,帮你退脏款,请求宽大处理他的哥哥!
我听了,顿时泪如雨下……
想想冬至再想想自己,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我说,铁同志,我回去不单是为那点钱,我回去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两件事!一是我想回去见一见那生我养我的老母亲,二是想回去看一看那个为了我能为国尽忠、而他却甘愿一辈子在家替我堂前行孝的弟弟!我有话要跟他说……不说给他,我死不暝目!
铁纪检有点蒙了,他好像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直默不作声在思考……
三天后,他问我,真有这个必要?
我说,是的,必须要对他说!
铁纪检说,从党性组织原则来说,你的要求是过分的,但从人性的角度,我们也可以考虑。不过我们也有一条前提,你必须告诉组织,你究竟有什么秘密或者重要的事情,必须要事先告诉组织……
我想了想,算了!这本是我家私事,与党纪国法无关,不说,人们还只知道我是个贪官,好坏还是个官;若说岀来,我不光没官品,连个人品也没有了!
(未完待续)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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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乔明柱,河南西峡人。原在河南省文联工作,闲暇时,喜欢写点东西。水平不高,纯属兴趣所至。1980年在巜奔流》上发表过小说巜东南西北》处女作。2016年6期在巜莽原》发表小说《金字招牌》,2017年10期在《躬耕》杂志发表小说《夏夜》等,2018年12月在《奔流》杂志发表中篇小说《天 意 》,累计发表文学作品30多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