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漫游
“到吉格代牧场多少钱?” 我瞄了一眼贴在售票窗上的地点,瞬间做了决定。
“没有。那里下大雪,三天没有车了。”
“豹子洞呢?”
“没有。下大雪,昨天就没有车。” 售票员回过神来有点懵了,吉格代牧场跟豹子洞不是一个方向,“你到底去哪里?”
我又瞅了一眼贴在玻璃上的提示:“恰克拉克乡。”
售票员摇摇头,表示不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没有。”
“那你们到哪里有车?”
坐在里头跟售票员聊天的妹子忍无可忍:“五元五元!”
我喜出望外,那么便宜。“要一张!” 说完就往兜里掏钱。
“不对,不对!是五……” 她挣扎着要把话讲明白给我听,售票员把她拉开,“没有,没有!”
售票员跟妹子一坐好,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她们肯定在说,这位汉族朋友真是太难沟通了,一路维语也不会。我又二愣子似的站了一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山下降温,山上下雨下雪,牧场怕是去不成了。我出了车站,四处遥望,决定往高高的土堆子上走。老白说这些土堆子是老一代阿克苏人住的地方,那时阿克苏风特别大,当地人没有钱建坚固的砖房,更不必说水泥房。要是简单地用茅草木棒搭建,一到冬天房子就吹不见了。那就只好掏房子了,有点像陕北掏窑洞。窑洞可以依着崖壁掏,也可以平地挖出个坑来,再沿着四周凿洞。新疆人掏房子也差不多,有土堆子的话就在土堆子上掏,平地上掏洞叫地窝子,50/60年代支边的那一代人主要住地窝子。
土堆子上掏洞也是有讲究的,巴依(地主、富豪)住在最下层,离水最近,洞也掏得最深;殷实的家庭在上面一层,离水源稍微远一点;最穷的在最上头,住得高空气好,挑水锻炼身体的机会也多。
爬上土堆子,一眼望不到边全是土黄色的麻扎(坟墓)。有的非常破败,拱立的小屋已经倒塌,有的依旧完好无损地立在阳光下。这里的土非常干,干到发硬,这里的土质又很软,软到雨季到来的时候,几场大雨就能在平地里冲出无数条深沟来。
冬天的阿克苏雾蒙蒙的,俗称雾霾。天气特别好的时候在阿克苏市区隐约可以看到雪山冰淇淋,越往山上走越清楚,我站在土堆子上,大半个雪山冰淇淋映入眼帘。我要是第一次来阿克苏,肯定以为坟墓的另外一边就是雪山了,其实还有山还在四五十公里之外呢。
我沿着别人的脚印走,身体的重心尽量远离深沟,即使到了不得不越过去的时候,我也是尽可能快地飞过独木桥,坚决不在上面东张西望。有一条沟特别宽阔,像大峡谷一样,两岸的土就像山顶的雪,脆弱得大声喊一路就会滚下来,我远远地看一眼腿就发软。
值班的时候跟李琪诺聊天,她说人死了不入土为安,而是放在山上叫老鹰吃掉,是不是太残忍了? 的确,人死了安葬在棺材板里头,不受风吹日晒,应该是安息了。 事实上是,城市要扩大,就会把郊区的坟墓全部挤掉,有的迁到别处,有的住进骨灰盒。家里有人的还好,坟前扫得干干净净,家里没人的就没有人管了,倒了塌了,积了厚厚的灰尘。
所以,还是天葬好一些,从山川河流里来,又回到山川河流里去。有人心里想念了,抬起头来看看天空和雪山,好像那个人还活着。
坟前的小屋都是圆顶,大小跟高僧修行的洞穴差不多。如果有人四处流浪,刮风下雨的时候就可以住在里头,晚上也不会有人打扰。
不过,阿克苏真是太安全了。从温宿县回阿克苏的路上,交警上车检查身份证两次,车下登记一次,我勒个去,本来二十分钟的车程硬是走了四十分钟。
我虽然黑一些,长得也严肃,到底是正气凛然,交警从没有单独问我什么。倒是贺坤,头上贴了一张少数民族的脸,眼神扑朔迷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他出去拉水过检查站,从来都是主动把车窗摇开,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交警叔叔,叔叔搭眼一瞅:“靠边停!”
我刚要说话,贺坤赶紧按住我:“习惯了。” 然后屏气凝神,一言不发,木偶一样地坐着。
文|丁振 编|西子
第101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