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风:老柿子树

行走在苍凉黄土高原的山峁沟壑间,最常见的是兀兀而立的老柿子树。这些饱经风霜的老柿树多有大几十年或百年以上树龄,扎树干老皮斑斑皴裂,苍黑如漆,扎根黄土;树枝八面开散,栉风沐雨,傲向青天。

老柿树是树龄越大,则树身中容易朽腐,也就成了蛇鼠的藏身洞窟。这些柿树之所以能几十年百年地生长,也许和庄子所讲的“散木”一样,“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这些老柿树也是如此:细不能作椽,粗不能为梁,剖之不能为器,伐之不能为薪,正是这“无用之用”“材与不材”的散木之材,“独与天地精神相往还”而逍遥高蹈,得享天年。

我家也有一棵老柿子树,原本是外婆家的,外婆家是同一村,惟一的舅舅出门招了上门女婿后,外婆便由父母接来赡养。老柿树长在离村子不远,沟壑畔的一个不大的平台上,树很高大,三人方能围搂。老柿子树并不需要修剪施肥,平时也根本无人去无聊地去观察一株平常的再不能平常的柿子树。老柿子树依旧是在春风中发芽开花结果,迎接夏日骄阳如火,夏雨如瀑,深秋秋叶红染,红艳艳的柿子如满树灯笼,冬日寒风凛冽,繁华洗尽,白雪红果,以飨山鸟野雀。

每年深秋,我们才忽然忆起家里还有株柿子树似的,腾出一天工夫去卸柿子。早早吃过饭,拉上老黄牛,架上架子车,四五个荆条编的笼,扁担,铁挽子,长绳子,一家男劳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在沟畔半路,架子车下不去,父亲和两个哥哥负责下沟采摘,从沟里往上担,装车;我的责任一般是放牛兼看守架子车上的柿子。装到一架子便打道回家,并不要将柿子采完,这是要留给过冬鸟雀吃的。

采回来的柿子是要分类的,选一笼个大色艳的让外婆做柿饼,外婆是从有名的柿饼之乡富平远嫁过来的,每年削柿饼并不多,只是打打牙祭而已。将摔坏的柿子挑出来洗净,放进醋缸,加酒麯,密封酿醋,味道纯正的酸溜溜柿子醋是儿时深深的记忆。挑一部分稍软的,放进温凉的锅中,锅底压一点火,保持一夜恒温脱涩,第二天上学时,书包里放两个温熟而甜甜的柿子,便是早点了。

剩余下的柿子便归置到在屋北背阴处早已搭好的柿子架上,架上木条以玉米杆铺垫,以防刺坏柿子,柿子堆放好,覆以谷子杆盖住,就等下寒冬雪后了。雪后的冬天,村人无事,便串门子来谝闲传,我家将土炕烧得热热的,炕上打扫的干干净净,三五人坐炕上,拥被而坐,大摆龙门阵。这时,父亲便会吩咐我去柿子棚上拾一盆冻的硬梆梆的柿子来,再端盆冰冷的凉水浇到柿子上,不一会儿,每个柿子外面便附了层亮晶晶的冰漓,敲掉冰,柿子便温软了许多,剥皮吸食,甜糯滋味直沁心脾。俗谚云:热炕棉被子,吃馍就柿子。这才是以前庄稼人的梦想,好不惬意!

每年除夕,吃过年夜饭后,一家人围坐闲聊守岁时,都会端盆柿子,脱冰处理,人人都吃几个柿子,这叫吃忍柿,取谐音忍事之意,是劝诫我们遇事需冷静,小事则忍。附近没有柿子的邻居,在除夕也会上门索一盆忍柿回去吃。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家的老柿树被村里的三个顽童从朽洞中塞进干柴,一把火烧倒,看着一堆干柴,一家人心疼不已,此后家中再也没有了柿子。

如今,父母也已故去,故园也已不复存在,柿子树早成烟尘,我怀念我家的老柿树。

作者简介:谷风,原名张国锋。一个喜欢文史的农民,诗词书画,止于自娱而不娱于众;随笔漫写,止于自思而不从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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