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作不断】朱宸嘉:黎明前线
这个专栏均为才女朱宸嘉习作,篇篇不同,却各有韵味,自成一体,芬芳四溢。
导读:
本篇为意识流写作。某个深夜与黎明交际的盛大幻想,有关希望与新生、理性与感性。通过“熬夜”引入叙述,以自我情感的剖析和触景而发的联想为主,将高三的压抑紧张与诗意的憧憬结合,消极与积极交织。
黎明前线
朱宸嘉
凌晨四点,我站在寝室的阳台上。
享受着高三苦行生活的难得的逃亡时段。
五点半起床,到十点半熄灯,脑细胞的代谢战役旷日持久,但我现在以一个残酷的独裁者的身份命令三十七兆细胞持续活跃。
凌晨适合观察。
寝室的窗户占据了半面墙,外部积着一层淡淡的雨渍和灰尘,玻璃模糊,眼镜片也很模糊,简陋地给窗外的景物附加了柔光效果。
学校围墙外的双行街道蓄起了车灯,机车恣妄的氙气灯和私家车的前置灯平分秋色,凌晨没有现代诗里的工业灯河,朦胧的光点却至少能让人在无数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产生一点点暧昧的憧憬,煽起一丝青春期少女的矫揉造作和感慨自怜,然后再在每一个回归枯槁理性的时刻煞有介事地砭刺羞耻与自嘲,抒发一系列诸如“匮乏主义者的人生”的青春文学式感慨,以纪念一次黎明时限前的思忖。
我在交变电流的光线里重复甩晃着双手,痴迷地看着物理原因延迟的影像断层,像个沉默的阿思伯格综合症患者。我喜欢半黑暗中的视觉包容感。将被吞噬的临界,无限晕染的浓酽阴影,但却分明是光明存在的境地。幼稚的忧郁是可被自体察觉的,于是我在无从探寻的堂皇里被悲观熏染着,又始终诡异地掺杂着有的放矢的执意。
人在凌晨总是囿于疲倦,不仅是生理上的,再习惯于昼夜颠倒的人也无法真正摆脱,凌晨似乎不该有巨响,似乎不该有肢体移动范围极尽关节所能的活动,似乎不该用进食唤醒味觉和消化系统,似乎不该有激烈交谈。脑内却孕育风暴般地极度灵活跳脱,人在异常的调节环境里似乎就可以轻易超越逻辑和联想限度,极速使得短时的高内容量令人惊异。我的脑内孕育风暴,穿旅宇宙,穷究哲理,回溯往事,设划未来,而我再度睡去醒来,它们又融汇进人间烟火,不见踪影了,连回味的时限都隔断在一层浅浅的睡眠之前。就像人们总对无从回味和找寻的一次性经历异常好奇和珍视一样,凌晨适合创作或者进行刻印式的标记,精神鸦片似的虚幻一旦被片面地记录,经历者就对它有了固化的体感。例如我在剥着本应作为晚饭的橘子,草纸上写着这些胡言乱语。
寝室楼门正对食堂,门口是每日都被诅咒不开花的石楠树和草草修剪过的灌木带,几大棵七叶树遮蔽了校围墙边缘。枝柯罅隙分明,它们像一排巨人俯视着我,不用言语交流,发出沙沙轻响。
供高三使用的一切建筑周边的绿化都一致排除了拥有美丽和芳香优点的花,学弟学妹却特有对属于他们的花坛围观拍照的日常,桂桃月季、玉兰合欢,花季花期繁盛异常,乱七八糟、意气纵横的,香味麇集杂糅,从鼻腔喉口一路渗入肺脾丹田,堪称嗅觉层析。悠柔香气溶解在夜风的波涌之间,坠堕在夜行者的衣袂袖口,像是无声的聒噪,若隐若现的挽留。
而苦行僧常在石楠花令人尴尬的气味中匆匆赶路,叼着食堂六块钱暴利的手抓饼,瞥一眼手表,跑赢日出和早读的铃声。
铁镍皮的简易水池被水流砸击总会发出愤世嫉俗的暴虐噪音,为了不让洗手的水声吵醒室友,我通常悄悄溜出寝室门,去楼道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漱间。
漫长的走廊不适合目标确定地行走。熬夜的不在少数,打着手电筒补作业的和同违禁电子产品幽会的同学都是同僚,是战友。
走廊的声控灯和长明灯分置,因而凌晨的人为光线更是明显。寝室门的小小玻璃窗口透出了一道道微弱的光,门洞的黑暗瞳孔层次化的光明尖刺,前后空间甚至依稀可辨,让人想起安尼克城堡长廊的窗光。像雅典学院无数道拱顶门的光影分割,虚幻的阴影界限和光线路径产生一种结界式的分割感。跨过这些结界便是融汇和进化,我扯下发绳,作为解下封印的仪式,让那些愚昧的妄想、可笑的编织、矫情的涂饰争相奔涌而出。
我凝视光粒如何渗流、满溢,交汇融集,夜晚的气流冲腾沉淀,充满可塑性的涡流膨胀直至充斥视野。想起维利里奥的话:“一切可见之物都是在光线之中对我们显形,我们相信自己的眼睛,对我来说,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光就是世界的真相。”
我开始幻想。
光线下腾跃着的灰尘纤维,像是棉毡和纱绸质裙角的金粉,突然就变得奢靡雍容起来,仿若置身蒙特卡洛的纸醉金迷间,鼻尖甚至似有赌场欧松木饰的香气。筹码细碎的碰撞声,金银色颜料勾线的石膏洛克花纹,甜腻的香料馥郁,地中海的潮湿水汽随着繁星般的光束发酵。瘠野之上瞬息构筑殿堂,靡艳皮肉一一铺就表里。美狄亚将刀刃没入痴人胸口,就此随着这场虚伪的滔天大梦睡去。
蓦然这昏黄光域又使人联想至夕阳、荒漠、西域。我掷耗千金,按图索骥,策马扬鞭,卑微而行,我是奔驰过圣路易而踏入美国西部的拓荒者,已步过的那数道拱门似的光,就已然变为密苏里州的纪念石,为史诗奠醊。
再或者,光影沉聚让人想起尼尔·盖曼笔下的歌利亚。世界溶成的水洼在我脚下,那绚丽多彩的溶液不断积蓄着,却始终没不过我的脚面。是虚幻的精神愉悦,模拟人生。经历漫长而诡异的即视体验后,会有高位面的文明同我交谈,告诉我,我是天选,是唯一,将拯救世界。
这些想象使我发笑,伴随着羞耻逃避式地加快脚步。走廊尽头的窗户常年大开,僧帽水母触须一般的粘稠树影犹如捕食者张噬的黏液,空气气流充满草木湿气,熏风穿堂而过,时间与黑暗在其中消磨殆尽。
水流冲没过指缝甜腻汁液,我百无聊赖地抬头望向侧面的镜子。人审视自己时更多的是品味和评价皮囊,深夜使自我认知变得陌生。我好奇地望向镜子中我的瞳孔,令人惊异的是双眸并未被躯体的疲惫所浸染,我频繁地眨眼以缓解酸涩,奇异与晦暗中的光却毫未减弱。
快了,我想。
如果可以,我想永远活在少年时期,那种酣畅与恣意,清冽与明媚,摄人心魄之至,让人忍不住为它贡献千两真心,倾注满腔热血。青春,就像星辰以一种我无以回报的激情燃烧着。塞缪尔·乌尔曼在诗中写道:“青春不是年华,而是心境,青春不是桃面、丹唇、柔膝,而是深沉的意志、恢宏的想象。”
青春是生命的深泉在涌流。
这世界是一场迷雾,却又分外澄澈,它广袤,却又微渺。它为我带来伟大的风暴,从巍巍高山之巅,我将纵身投入万顷波涛。
转瞬我从幻想中醒来。我看见积雨云飘摇而过,氙气灯掠过残光片影,我听见风的呜咽,星辰湮灭。见证一场盛极而衰。
黎明。太适合浮夸妄怍的诗的语言,于是我用脑内充斥着蓬勃欲和稚嫩锋芒的妄想祭奠和朝圣,为它穿过浓酽黑夜,消磨漫长孤寂,为自己编织羽翼,锻造胄甲,伪装成它最忠贞的拥趸,虔诚地展现我一切的苦惑、病态、欢愉、耻辱或是狂妄。它是被流放的光明。
我不愿让黑暗成为一日的终结,于是我等待、期望、追随。在沉默的浩瀚涌流中注视瑰丽时间从眼前呼啸而过,将步入破晓又沉湎于黑暗,将一切艰涩晦暝通通倾倒晕染。黑暗浸透双目,在我发间蠕行。
“我们入睡,一个梦就足以毒害安息。”
所以,望着它吧,目及太阳,忘记所有见过的事物,只剩下灼热泪水在眼中灼烧。
当黎明到来,面对世界永恒的新奇,我感到每一刻都是新生。
那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革命,奔跃磨挫的体验与冒险,至死方休的不屈从。
我穿过长廊,扣上寝室冰冷的门闩。我庆祝这疲倦,庆祝安眠,庆祝黎明。
若非要给这訇然而开的光怪陆离一个名字,那便称其为,黎明前线。
作者简介:
朱宸嘉,郑州七中2019届文科毕业生,现就读于武汉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热爱语文,热爱阅读与写作,热爱沉醉而不沉溺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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