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格尔之乱(十二)南疆大乱
道光六年(1826)六月十四日夜间,张格尔率领着五百多布鲁特人、安集延人,来到了伊斯里克卡伦与图舒克塔什卡伦之外。然而张格尔却并没有进攻卡伦,而是选择从两个卡伦之间的开齐山路窜进了卡内。
这里要特别说明一点,所谓开齐山路,不是什么开齐山的山路,从来也没有一个山叫开齐。这一点很多人都搞不明白,在今天无论是网络上还是出版物中,关于张格尔进入的这个开齐山路,基本都人云亦云,混过去了事。甚至今人在对清代的一些著作进行标点时,也误将其标点为“开齐山路”。事实上,“开齐”是满语,专指卡伦与卡伦之间的道路交汇点,因为士兵守卡伦要巡逻,两个相邻卡伦的士兵相向巡逻,各走一半,碰面之后互报平安,交换信息再折返,这个碰面的地方就叫开齐,所以开齐与卡伦是配套的,所有卡伦之间都有开齐。
至于图舒克塔什卡伦,前面已多次讲过,位于今天阿图什上阿图什乡的喀尔果勒村,喀什噶尔之北。而伊斯里克卡伦,则在图舒克塔什卡伦东北方向30公里左右的位置,今天乌恰县特列克乡境内。也就是说,张格尔是从这两个卡伦之间的开齐,窜进了卡内,到了十五日五更时分,来到了阿图什回庄,即今天的阿图什市。
张格尔进入阿图什路线示意图
张格尔到了阿图什后,并没有向喀什噶尔进发,而是直接去了“牌罕巴尔坟园,回子呼为玛杂之地礼拜”。
所谓“牌罕巴尔”,前面讲过,是所谓“圣裔”之意,亦即穆罕默德或者四大哈里发的后裔。而“玛杂”,现在规范译写为麻扎,一般可理解为墓地,但实际上更接近陵园的概念,这个有以前的文章专门讲过。那么这个麻扎是什么麻扎呢?是今天阿图什的布格拉汗麻扎,也叫苏里唐(苏丹)麻扎。这个麻扎今天位于阿图什市西南2公里的松他克乡麦西提村,步行也就20多分钟即可到达。
布格拉汗麻扎的位置
布格拉汗,全称是苏丹·萨图克·布格拉汗,是喀喇汗王朝第三代汗王。更是第一位皈依伊斯兰教的喀喇汗王朝的汗王。在皈依伊斯兰教后,推翻了其叔父的统治而称汗。萨图克·布格拉汗在位45年,绝大部分都在进行所谓“圣战”,对佛教政权高昌(西州)回鹘汗国和于阗王国进行征伐,最终于公元955年战死。
一般认为,喀喇汗王朝实行双王制,也就是一共有两个可汗,大可汗称阿尔斯兰汗,意为狮子汗,负责西部;副汗为布格拉汗,意为公驼汗,负责东部——不过这一点一直有争议,比如有的学者认为两个汗一般大,也有人认为不存在什么双王制,所谓狮子汗、公驼汗的叫法也不是定制等等,这就不展开说了。
张格尔来到麻扎后,立刻就引来了众多的追随者,按照庆祥的汇报,是“回子附从甚多”,等到庆祥派手下领队大臣雅尔哈善、帮办大臣乌凌阿于十五日黎明时分赶到的时候,张格尔这边已汇集了一千余人,远远地一见清军到来,是立即组织迎击“擂鼓放枪,出庄迎拒”。
清军这次是去了一千多人马,从人数上看,旗鼓相当,不过考虑到张格尔身边聚集的一千多人,很多是本地临时追随的回人,战斗力自然比正规军要差一个等级。当时舒尔哈善率领一部分人马进行正面攻打,乌凌阿则率领一部分人马绕到敌人身后的山梁上往下攻打。激战之中,雅尔哈善右嘴角被抢击中,右面颊被击穿,但依然骑在马上,带兵猛攻。双方激战到天色向晚,张格尔一方终于难以支撑,一部分向东北方向逃窜,另一部分则退回了麻扎之内。
今天的布格拉汗麻扎
这个麻扎可不是普通的麻扎,而是“周围五里,墙垣三层,甚为峻固”,要知道这在当时,是超过大部分城池的规模。而且麻扎周边均为民房,民房之外树木林立。当下舒尔哈善返回喀什噶尔疗伤,好在伤的不算太重,吃饭喝水说话都不太受影响。庆祥急调在图舒克塔什卡伦驻守的穆克登布,带兵前往支援乌凌阿,共同围困麻扎。
根据庆祥的战报,此次清军生擒敌军四十余人,俘虏供称此次有一定数量的浩罕人甚至浩罕的官员。比如光的汇报中就说,这些俘虏中有兄弟二人爱萨、木萨,是“浩罕逃臣”,所谓“逃臣”就是说这二人至少以前的身份是浩罕的官员,而追随张格尔,则不是浩罕统治者的意思,是“逃”了出来追随张格尔。你完全可以这样理解,这些人是“志愿军”。至于这些人是不是真的“逃臣”,就看你怎么认为了。
但现在庆祥最主要的问题是兵力不足。按照庆祥的汇报,喀什噶尔现共有官兵两千七百余名,守城、守卡就用去一千多人,现在麻扎外围敌的有一千多人,剩下的还需要各个路口堵截的、运送军需粮草的、瞭望侦查的等等,无法对各个回庄进行防范,更重要的现在不仅是各个白山派聚集的回庄蠢蠢欲动,而且有情报说,汰劣克也准备带人马前来接应张格尔。因此庆祥急调“英吉沙尔汉兵五十名、叶尔羌、乌什汉兵各三百名。”另外阿克苏的换防官兵也暂时别换防了,统统过来支援。
就在给道光写奏折汇报围攻麻扎的同时,庆祥接到报告:“喀什噶尔回子全行变乱,道路梗塞”。也就是说,就这么会儿功夫,喀什噶尔的回人已经开始全部叛乱。
那么麻扎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呢?
清军围住麻扎后,从麻扎的四面八方,不断有各个回庄的白山派信众赶来,攻打清军,妄图解救被围困在麻扎内的张格尔,这下清军顿时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状态。
六月十六日早上与上午,支援张格尔的信众分别从四外向清军进攻,均被清军击回,双方互有伤亡。到了未申交汇时分,也就是中午到下午两三点的时候,麻扎内的“贼逆等开门拼死突出将及百人”,清军奋力挡杀,再次将对方赶回了麻扎。
喀什噶尔的庆祥此时心急如焚,一再下令,要围困麻扎的清军全力强攻,越快拿下麻扎越好。因为庆祥心里很清楚,张格尔现在大概率是身在麻扎之中,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决不能再让张格尔跑了。更重要的是,如果久攻不下,汰劣克那边暂且不论,仅周边的白山派信众就已经开始失控,往麻扎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根本无力弹压,拖得时间越长越不利。
然而要命的是,当时围困麻扎的乌凌阿,却并不理解庆祥的用意,而是因为担心强攻的话清兵伤亡过大,始终采取被动围困的方式,不主动进攻,前去支援的穆克登布又无法说服乌凌阿,“不能力持主见”,因此清军与张格尔一方就这么僵持在了麻扎,形成了清军围着张格尔,而张格尔的信徒又围着清军这么一个局面。
今天来看,这种局面对清军的最优解,只有一条,就是拼尽全力攻破麻扎拿下张格尔,只要张格尔被清军控制住,外层围再多的人都没有用,越早抓住张格尔清军就会越早安全。我们今天也不知道乌凌阿当时是出于什么一种考虑,总之是就这样一步步使得事态向恶化发展。
到了十六日夜,天气骤变,而围在麻扎外的人越来越多。三更时分,“雷雨交加、天气昏黑”,加上麻扎内外“草深树密,高堰低渠”,因此是“对面不能见人”,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围在麻扎外的回人,大约有六七百人,分为两翼,开始对清军发动进攻。
清军枪炮齐发,分兵抵御,虽然是“歼毙多人”,但回人却“屡退屡扑”,根本没有退却的意思,相反是愈发的狂热。见到麻扎外围打成一团,麻扎内也开始从东门内杀出突围,清军此时不得不两面迎战。经过一番混战,清军终于击散了外围的回众,而冲出来的敌人也再次大半被逼回麻扎之内。到了十七日,“贼守稍衰”,也就是说守在麻扎内的敌人明显战斗力衰退,而外围的回人也没有再组织进攻,清军这才终于攻破麻扎,杀了进去,然而,麻扎内却并没有张格尔。
清军对捉获的俘虏进行审问,才知道原来正是在昨夜三更时分,清军两面作战之时,张格尔带着两队鸟枪兵,分别保护在其两侧,趁乱逃离了清军的包围。事实上,这也正是为什么十七日“贼守稍衰”的原因,张格尔都跑了,所以无论是留在麻扎内的敌人还是麻扎外围的敌人,都心知肚明。
庆祥得到消息后,气不打一处来,只不过现在根本顾不上生气。因为此时的喀什噶尔一带,已经如野火蔓延般,全行变乱了。首先是喀什噶尔东南一带的河色尔布依、罕南力克等回庄的白山派信众纷纷响应张格尔。罕南力克前面说过,最初张格尔打算投降清廷时,索要的就是这个庄子。紧接着各处都开始响应,白山派“不止数万,蜂起造逆”。毫无疑问,正是因为张格尔从麻扎的顺利逃出,使得白山派的回人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局势已朝着不可逆的方向发展。
十八、十九日,喀什噶尔各地的牛场、羊场纷纷被抢。清军的台站纷纷被摧毁,张格尔率人已经向喀什噶尔城靠近,意图夺取喀什噶尔城。二十日,布鲁特人也开始在玛拉尔巴什一带抢劫过往商旅的货物车辆;二十一日,英吉沙尔领队大臣苏伦保汇报:罕南力克一股约八九百人的叛乱分子,将库森塔斯浑河一带大桥拆毁,在“库森塔斯浑河与叶尔羌官兵交仗,该军台已被贼匪侵占,英吉沙尔官兵无几,势甚危急”;二十二日,“叶尔羌参将吴亨带领官兵二百五十名,在单板桥遇贼打仗,全军被陷,贼目前在该处驻扎,谋取英吉沙尔城池,晨夜之间,即至城下。”
显然,以目前的情况,仅仅靠叶尔羌、乌什、英吉沙尔的兵马已明显杯水车薪,更何况现在英吉沙尔都自身难保。英吉沙的位置恰好在喀什噶尔与叶尔羌之间,因此一旦英吉沙尔城破,喀什噶尔与叶尔羌就会被切断联系。
英吉沙尔的位置
眼见英吉沙尔危在旦夕,时任叶尔羌办事大臣的音登额,紧急要求从喀喇沙尔(今焉耆)调拨三四千土尔扈特、和硕特蒙古兵,救援英吉沙尔。而庆祥也向伊犁将军长龄求援,请求伊犁、乌鲁木齐、巴里坤等地兵马前来火速支援。
当道光接到来自南疆的六百里加急报告时,已经是七月十三日了。道光现在也顾不上追究谁的责任,先救援了再说,当即下旨任陕甘总督杨遇春为钦差大臣,就近在陕甘两省的满汉官兵中,挑选得力精锐、曾历行阵人员,“曾历行阵”,也就是打过仗,有经验的官兵,挑选三千人,火速前往南疆支援。令陕西巡抚鄂山代理杨遇春的陕甘总督之职,全力做好后勤保障。
至于伊犁的官兵,道光认为不宜再往南疆调动,一来此前伊犁已经调过去了由穆克登布、乌凌阿率领的两千人马;二来“伊犁为新疆重地”,“总统新疆地方,尤不可轻举妄动”。而音登额要求调喀喇沙尔的蒙古兵,道光也认为不妥,认为土尔扈特、和硕特这些蒙古人,从来都没有训练过,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得力,而且南疆用兵,也从未调过他们。
对于前往南疆的杨遇春,道光一再交待要小心谨慎,不可轻率。今天我们看道光这一段话,就像是一个当妈的,在对出远门门的孩子千叮咛万嘱咐,颇能反映出道光的性格与此时的心境:“出嘉峪关后,须多设侦探,务得逆匪确实踪迹,于南路扼要处所驻扎,相机堵剿。总期慎重,不可轻率。道路辽远,运饷维艰,经过地方,尤须加意体恤。所有军需粮饷驮载等项,先与藩臬两司妥商酌定,交鄂山随时妥速筹备。该署督老成历练,特资倚任。诸事务当计出万全,朕亦不为遥制也。”
所谓“朕亦不为遥制也。”就是明白告诉杨遇春,不必给我事事汇报,完全给你自主大权。
对于南疆诸大臣,道光也特意交待喀什噶尔及周边各城,一定要留意城内回子的动向,确保稳定,加意严防。现在朕已经派杨遇春带着精锐官兵去救你们了。“所有南路各城,务宜严密查察,妥为防守,不可稍有疏虞,此为至要。”
道光的这道谕旨以由六百里加急发给了长龄,同时发巴哈布、果良额、长清、庆廉、苏伦保、音登额(印登额)、多隆武、奕湄、桂斌。
那么道光发给的这些人,在当时分别都是什么职务呢?或者说,当时的南疆诸城,都是哪些官员在镇守呢?除长龄与喀什噶尔参赞大臣庆祥之外,当时南疆各城的主要官员如下:
喀喇沙尔办事大臣 巴哈布
库车帮办大臣 果良阿
阿克苏办事大臣 长清
乌什办事大臣 庆廉
英吉沙尔领队大臣 苏伦保
叶尔羌办事大臣 音登额
叶尔羌帮办大臣 多隆武
和阗领队大臣 奕湄
和阗帮办大臣 桂斌
南疆八城
那么,现在,南疆诸城的情况又怎样了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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