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缘何是一门不可能的艺术
就算败走,也得身骑骏马,手握大刀,踉跄而行。
影武者抛下的这么一句,让我惊愕不已。
【我们继续翻译Dany Nobus一书,紧紧接续前一篇公众号文章的主题内容。在下文中,作者展现了与医学模式的心理治疗不同,精神分析透过未知开展工作,这注定和生命本真之艺术汇流,该艺术触及实在的维度,以欲望之坚持,帮助主体重新书写未来的命运;然而,这也意味着没有所谓的精神分析的方法,精神分析(个人分析与控制分析)必然在无意识主体中不断被发明。如果离开这只处于当下的无意识,精神分析就势必不再存在,分析家也将失去其效力。】
对于分析者,这种拉康式的策略暗示着他被免除于这种决定论的历史真理,并且被引入到自由的新国度。虽然在弗洛伊德学派的背景下,分析者无法改变他们一直所隶属其中的环境的病因性影响,拉康派的分析者则被给予了开启他们自己命运的钥匙,因为事件作为病因的影响总是有赖于未来,而未来的面庞在目前显而易见地还没有被决定。并非去减少创伤事件的影响,而是凭借从历史的地牢解放它们,并且重新分派它们进入到遥远而无害的过往,拉康派的分析家因此被认为是将历史本身解放出来,凭借着历史的意义依靠未来这样的担保。
一个更进一步的改变之可能性存在于拉康的重复乃是能指网络的部分与整个打包的宣告中。作为无数离散元素的组织化,符号秩序并没有代表一个封闭的循环,而具有稳定,惰性与线性因果律的特点。每个能指都能够贡献于符号秩序之组织,特殊系列的能指能够成为激发随后能指的整个链条的导火索,一个能指能够起源于各色各样的先前能指,并且存在着“反向逆转”(反馈)的持续性影响,在那里,每个能指既是另外的能指的原因,又是其结果。(Lacan 1977k[1960]:306).
如同诺博特路德维希·文纳,路德维希·范·博塔兰菲与其他人们所描述的那样,在1950年代,控制论的兴起与发展启示了拉康用之针对自然与人工系统内部交互运作的模式来模拟符号秩序的功能。控制论的结果导致拉康的第二个研讨班(1988c[1954–55]: 294–308),特别是他阅读爱伦坡的关于信的流落途径的《被窃的信》的短篇小说的时候(1972[1956]),但是他们还继续支撑起他所描述的符号秩序,就如同无意识过程的图论描绘公式那样。[1]
因为符号秩序的运作,依照的是开放系统的原则,它的重复模式并没有内在的持续性。当持续模式确实发生的时候,那是由于被设定的不可穿透性,一种没有弹性的顽固,甚至可能被称为“网络硬化症”。因此,仅有当某件事情(跟实在界遭遇的事件),已经被沉淀为硬化症的核心,重复的持久模式才会启动。对抗这些硬化症的核心则暗示着,他们的力量在被削弱,甚至他们的形成部分重新进入到跟能指网络的其他成分的关系之上。
虽然听起来似乎古怪,但是这确实就是拉康派的精神分析家被认为应该去做的事情,至少就神经症者与倒错症者而言[2]。拉康派的分析家瓦解掉被凝固的意义之核,逐渐损坏各种能指的反复组合的恶性循环,在处于请要求与抱怨的古老模式之间开辟出欲望的空间,并且促使分析者宣告出这一欲望。拉康派分析家以从某件新东西的诞生为启示来运作能指网络。不像弗洛伊德派的分析家,拉康派的实践者并没有考古学的专业技术。在拉康派的分析设计里,改变并没有期望是源自对精神的深处的探索——如同弗洛伊德自己被迫一再地坦白承认的那样——而是源自对符号系统的重新组织。
弗洛伊德的分析如果被与“深度心理学”联系在一块的话,拉康派的实践则因此是极其“表面的”[3]。在面对精神病的患者时,无论是住宅背景下或是私人诊所中,拉康派分析家也都主张伦理的原则,依照该原则,他们的临床的实践能受到获得绝对差异性的欲望的统摄,而并不是凭借颁布规则或许诺以幸福来进行实践。他们的目标的力量反映出对这样的观念的一种严格坚守,那就是仅有当它基本伦理原则被承认的时候,治疗才有资格被冠以精神分析之名。
就分析者的“欲望的宣告”而言—拉康派分析的过程所构拟的目标—精神病病人并没有被认为是能够抵达这一目标的,这是基于这样的事实,欲望是符号秩序的精神整合的结果,是符号阉割的影响。然而,依照拉康的理论,精神病患者并没有经历符号阉割。因为精神病,神经症,与倒错症的三类精神结构,被定义为互相排除的三种范畴,要凭借激活符号阉割来试图让精神病者成为神经症,只能是徒劳无功的规划。
可是,在拉康的分析家一定不要在精神病面前退却的戒令(Lacan 19771:12)鼓励之下,拉康派的分析家曾运用大量的替代性策略来缓解精神病的痛苦。在这种途径中,例如,拉康学派主张,从事治疗精神病者的分析家,应该采取客观的秘书立场(Lacan 1993[1955–56]:206),或是沉默的见证人,来记录病人的话语,另一方面,为了加速他们建构出牢固而稳定的妄想。激励他们去建构他们对世界的想象。(Soler 1987).
与弗洛伊德针对舒尔伯的妄想具有稳定化的功能的见解相符(Freud 1911c[1910]:71),这些拉康派分析家们相信一种平衡的妄想系统的建构具有对病人的心灵予以冷静的效果,有利于重新融合到社会中。依靠拉康在他一年之久的关于乔伊斯的研讨班上(Lacan 1976–77 [1975–76])所提倡这个“增补”的术语,来指涉作为保护伞的能阻止精神病的发作或对精神病的崩溃加以稳定的各式各样的现象,
拉康的分析家也主张“增补”的安置与(或)维护是精神病治疗中可能的分析性目标(Brousse 1988; Liart 1988;Stevens 1988).。这些增补有时是想像界的(以认同的形式导致新的自我形成),有时是符号界的(经由写作与精美艺术的创造),有时是实在界的(经由所谓的心身现象)。一般说来,它们充当限制精神病那压倒性的侵犯的享乐,让他能够过着比较正常的社会生活,无论是精神病已经变得明显之前,还是在他实际崩溃过后。[4]
为了尝试克服弗洛伊德式分析的僵局,拉康因此发展了一个不那么决定论的临床架构,透过包含更多自由的强烈选择,也比较不那么历史的,而是它严格地以未来为定向,也比较不那么具有限制,因为它推荐接纳精神病患者[5]。这种临床架构让分析家的工作变得比较容易了,或是相较于弗洛伊德学派的临床家减少了不可能性了吗?拉康的逻辑时间机器让分析家在他们的临床实践的约束里面,会感觉更加地得心应手吗?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必须回到拉康在1960年代晚期所锻造的几个作为精神分析家的立场理论基石性的概念;分析家的欲望,对象a与去存在(disbeing.)。
一旦精神分析家的欲望的纯粹性在第11个研讨班的结束时被引爆开来,拉康就着手研究分析家跟对象a的关系(分析者的欲望原因),分析家被期望要支持它,以便唤起(而不是塑造或淡化)分析者的欲望。
成为对象a的支持,可能是个什么意思呢?拉康强烈地拒绝所有表面的解决方案,认为分析家必须尝试理解分析者欲望的原因是什么,并且由此来传递他们的理解,分析家必须解释这个原因,分析家必须具体化该原因。作为唯一可能的替代品,他最后获得这样的观念,即分析家的欲望必须是要“去存在”对象a。也就是说,成为对象a的类似者。
在1967年,拉康承认,这确实并不是个能自圆其说的立场(Lacan1968a[1967]:59).。可是,他提醒在他职业生涯的结束之时,这位精神分析的创立者也曾经描述他发明的是一种不可能的专业。因为在“精神分析的可否终止”一文中,弗洛伊德写到:
让我们暂停一下来确保分析家获得我们对于他必须要实现去结束他的活动这个严酷的要求的同情。看起来好像是分析是我们能够预先就确知所获得的结果是不会令人满意的那三种“不可能的”的职业中的最后那种。大家对其他的两个可能了解这点的时间更为长远,那就是教育与政治治理。(Freud 1937c:248)
这三个不可能的专业的光泽不应该被阅读为这样的陈述。在这个陈述里头,不可能性的这个观念掩盖上一种特定的精神分析意义。因为不可能性并不是弗洛伊德的概念。更何况,从弗洛伊德在他写给奥古斯特艾启封的“迷失的青春”的序文中提到的这个’不可能的专业“,我们可以推论,整个表达构成某种的德国的公共场所,而不是一种弗洛伊德在它自己的能力的发明。在这篇序文中,弗洛伊德承认:“从早期开始,我就采用了“三种不可能的专业”的这个笑话——其中三个专业是教育,疗愈,与统治——而且我也非常专注探讨这些行业的意义。 (ibid.: 273).
如果将这次的所提到的跟1937年的加以对比的话,我们会发现,弗洛伊德在一个阶段用精神分析的专业来替换了治疗的专业,与此同时,他又保持其他两个专业原封不动。这样的替换可能至少以两个不同的方式来予以解释。首先,人们能够证明在1937年弗洛伊德最后承认说治疗与精神分析是相同的,假如他没有接受精神分析的过程就没有人得以被治好。虽然两个行业的实践基本上都是不可能的。其次,也能够说弗洛伊德最后认为治疗是一个完全可能的成就,而且因此并不适合被归入到不可能的三项专业系列之内,进而让精神分析来填补这空掉的一个位置。这个解释跟第一个恰恰相反,治疗在此基本上是不同于精神分析的,前者是可能的,而后者则不可能。
关于在1960年代期间精神分析家的这个难以自圆其说的立场以及精神分析家的话语的形式化,我们从拉康的结论继续前进的话,我将更喜欢主张有第三种解释,就是说:治疗与精神分析两者都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个不可能性由于代理者的不同立场而并不相同。因此,看起来,精神分析的不可能性是非常明确的,而且跟分析家的立场而非精神分析的过程本身更为息息相关。在拉康从1960年代中期以降的著作里,不可能性获得了推动。
经过最初的在第11个研讨班中将它与实在串联在一起(1977b[1964]:167),这种不可能就逐渐获得流通,并且作为拉康的核心观念,进而在第20研讨班,它被定义为“不停地不被书写出来的东西” (Lacan1998a[1972–73]:59,94)。虽然这个观念已经包含在弗洛伊德的三种专业的笑话里,但是拉康重新主张“不可能性”的观念,并不是如同拉康先前曾在“脱落”(德语Verwerfung)做过的这种将边缘性的弗洛伊德术语取来作为一个中心概念那样,相反地,拉康之重新主张不可能性,乃是凭借将模态逻辑的范畴论引入精神分析之理论中来[6]。
在拉康根据不可能性为基础来定义精神分析的实践的其中一些研讨班文本,就是第13研讨班“精神分析的目标”(1965–66)的开初几堂课的录音稿,这些内容被分出来在《文集》中发表,标题是“科学与真理” (1989b[1965]).。在此,拉康重新导向这个让人感到懊恼的问题,他曾用这个问题来开启与结束他在1964年的第11研讨班,这个问题就是精神分析是一门科学吗?(Lacan 1977b[1964]:7, 264).
在“科学与真理”文中,拉康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并没有在第11个研讨班基础上过多发展,但是它也留下几乎没有给这个跟科学面对面的精神分析学的确切立场遗留多少疑惑。在第11个研讨班,拉康已经注意到“关于在精神分析中哪些可以化简与哪些不可化简为科学的这两个问题之间持续存在的模糊性”。在“科学与真理”中,拉康区别精神分析与科学的尖锐部分,基于它们同真理的功能作为原因相差异的关系上。拉康在“亚里斯多德的物理学”的第二册再次找到了支撑。拉康主张,科学并不是以真理的述语来作为形式因,与此同时精神分析则是涵盖真理将之作为质料因。 [7]
拉康透露说,在科学那里,过程的本质与过程的各种不同的成分被代表是形式法则,例如,爱因斯坦的能源公式E=mc2,跟亚里斯多德的描述形式因不谋而合。第二种方式,真理(原因)被使用的方式,是为了形式或模式之用。(例如,不论是明确地或是一般性的作为某件东西存在的内容的公式以及在公式里扮演角色的术语)。例如,2∶1比例和一般的数都是八度音程之因(Aristotle 1996:39页) 。
拉康宣称,在科学那里真理所发挥的功能乃是形式因,因为真理作为本质是被指定去合适地发展出科学法则(Lacan 1989b[1965]:22).。科学的公式,起源于被控制下的观察或仔细主导下的实验。这些公式被相信是真实的(不论是一般性还是在特定的环境之下),而且它们的真理的价值指示着它们被使用来解释某些事件的程度。换句话说,一个公式解释(或引起)某个现象的程度,提供给了公式真理的一个标准。
可是,在精神分析中,真理发挥功能是作为质料因。这个质料性受到能指的制约(ibid.: 22–23).。为了理解拉康的这点,我们应该注意到对于亚里斯多德而言质料因并没有解答这样的问题:「这个东西是由什么所组成?」而是要去回到这样问题:「这个东西为什么发生,以及如何发生?“当拉康宣称精神分析的真理发挥功能乃是凭借着能指的质料因的话,拉康便因此主张精神分析中事件的真理(例如,症状)总是被镶嵌在符号秩序里;也就是说,它由能指组成。
如同在1955年的让维也纳的精神分析家的听众们颇感困惑的拟物句[8]“我,真理,在讲。”试图展现的叙述特征那样(Lacan1977f[1955]:121–123),拉康声称精神分析家只能这样的观念上前进,即真理是某件并不是如同科学家所宣称的某件“外在于那里“的东西而是从内部言说的东西。这个”外在于那里“的东西只是沉默而且仅仅等待着被形式知识宣告出来[9]。可是,假定真理会言说,暗示着,要发展充分而且充足地代表这个真理的知识本身就是不可能的。因为知识也生根于语言,然而,却没有一种语言可以让真理经它言说出来[10]。
因此,在精神分析中最初与最重要的不可能性就是:要依靠知识来涵盖真理,这是不可能的。无论这样的知识是被分析家内化或以知识来践行,甚至是分析者产生的知识来践行。在另外一篇逞能的片段,在“电视访谈“的开头段落,拉康总结他的论题如下:我总是在讲真理。不是全部的真理,因为没有途径来全部说出。全部说出确实是不可能的:词语做不到。可是,就是要通过这种不可能性,真理才能紧紧抓住实在。(Lacan 1990d[1973]:3)
由于这种认识论上的不可能性,精神分析更加类似于艺术而非科学。弗洛伊德本来会相当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指称,因为在他的精神分析观点中,其基础必须是基于真实与对类似物与欺骗的杜绝——艺术仅生产幻象[11]。
可是,拉康则是从他的教学的最初就赞同“精神分析作为艺术“的观念的。比如,在1953年”神经症者的个人神话“的演讲上,透过谈论这个具有争议的精神分析是否是一门科学的议题,他准备让他的哲学家听众来接纳他对”鼠人“的全新阐释。他的回答当时完全是范畴性的:
经常有人说,精神分析严格来说并不算一门科学,这似乎反衬地暗示着说精神分析仅仅是一门艺术。假如我们将它意思解释为:精神分析仅是一门技术,一个操作性的方法,各种公式的聚集处,那就是完全错误的观念了。但是,假如你们使用“艺术“这个字词,这样的解释并不算是错的。因为如同它在中世纪所使用的意义,当提到liberal arts (自由艺术)的时候,它涉及的乃是算术,几何,音乐,与语法包含天文学到辩证法的一系列的学科。 (Lacan 1979[1953]:406)
[8]与拟人相反的修辞,一种将人的素质比拟给抽象的观念、动物和无生命的物体。威廉 · 莎士比亚用于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朱丽叶就是太阳,和杀死了羡慕她的月亮。"——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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