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是上巳节,是轩辕帝出生的日子。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留在我脑海里的三月三,却是另一种印象。“三月三,咖猫叫呱呱”,这是句农谚吧。“咖猫”是家乡方言的叫法,就是青蛙,说是到了农历三月初三,蛰伏一冬的青蛙,都已从泥土里钻出来,放开喉咙,欢呼又一个生命的春天降临大地。
小时候的农村,青蛙多到数不清。三月三前后,下过几场春雨,青蛙便遍野地多起来。青草池塘,有浮在水面上的,四脚伸开地浸在水里,只留眼和嘴在水面上,你丢一个土块过去,它便一个猛子扎到另外一个地方再浮起来,依然惬意地随着水波摇晃几下;有潜伏在近处浅水中的,静静地趴着不动,你伸手去抓它时,它却转身潜到池塘的深处;也有蹲在塘坎上的,当你走近时,并没有注意到它,它却突然从你脚边纵身跃进池塘里,还喷出一撮清亮的液体到你的鞋脚上。农田里的青蛙就更多了,你要是卷起裤脚,走进田里,每移动一步,几乎都有青蛙从你的脚边跳开。
三月三一到,青蛙的叫声真是此起彼伏。走到田埂上,听到不远处有呱呱的叫声,轻步猫着身子走过去,就能看见在深深的草丛里面,一只绿背的青蛙坐在那里,撑着前脚,很有几分威武。颈子下面的白皮肤,突突地一下下颤动着,那声音清脆而有节奏。那时,我们要想逮住大青蛙,就循着这声音找过去,窝着手掌猛地一罩,觉得已在掌中,但支开手缝看时,十有八九却是空的。抬头看见它就停在前面几尺远的地方,等你再撵它时,它接连几下又跳走了。到了晚上,青蛙的叫声更是一阵一阵的,叫得天上的星星也一眨一眨的,这时的田野比村庄热闹多了,引得村子里的狗也忍不住汪汪地和上几声。
三月三,也是孩子们惦记的日子。三月三要到了,我们嘴里不自觉地念着:“三月三,吃大粑”。至于为什么要吃粑,我们并不知道,大人们也说不清楚。"吃粑,吃粑,把魂粑住。吃过粑,田地里就忙了,更有力气做事了。”大人们说。于是,各家就淘米,晒到较干的程度,用石磨子磨米粉。这时我们小孩子也来了劲。大点的孩子帮忙添磨,往磨盘眼里喂米,这是技术活,必须等磨手转到对面时,往磨眼里送米,不等到磨手转过来,就要及时将自己的手缩回来,如此往复。每次米量还要喂得均匀,米粉才会磨得粗细得当。小一点的孩子也是自告奋勇地在磨担上搭上一只手,帮大人推磨,但不一会儿,劲就使完了,于是找个理由跑开。
等到太阳下山前后,家家都能听到拉风箱的声音,烟囱里冒着高高的白烟。我们早早地用刚打回来的野菜青草将猪喂好,又把门前的场地打扫干净,将凳子搬到门前的树下摆好,做好吃粑的准备。母亲喊了一声:“来,把这碗粑送到老嫂嫂家去”,我就知道粑熟了。那时候,不能经常吃到的东西,哪怕是提前挖回来的山芋,第一次尝新,邻里之间总要相互送一点给老人或孩子。老嫂嫂便是我家邻居,实际年龄与我祖母上下,但按宗族辈分却与我同辈,我们就喊她老嫂嫂。我快活地跑过去,捧着装粑的蓝边大碗,老远就喊:“老嫂嫂,我家粑熟了,送几个给你们吃吃。”老嫂嫂客气地接过碗,将粑倒在她家的饭盆里,一边将碗递还给我,一边说:“看,吃了一个大空碗回去。"但不一会,她家的粑也熟了,她的孙子用比我家还大的碗,送了一碗不同馅的粑到我家里。
终于吃粑了。母亲照例把软壳的粑先挑给祖母。我们小孩子也同时把手伸到锅里,找有焦黄硬壳的粑。母亲看到我们争先恐后的样子,一边说“烫着”,一边笑着数落说:“吃饭当先进,做事往后退!”于是,我们都坐到门外的凳子上,一边吃粑,一边要祖母讲故事。祖母讲了几个神鬼的故事,就吓唬我们说,今晚外面鬼魂多,不要往外面跑,免得把魂跑掉了。接着祖母一边吃粑,一边哼起童谣:“小大姐,靠锅台,洗白手,做花鞋。等婆来,婆不来,婆要花轿抬……”三月三,年复一年。但蛙声早已远去,吃粑又变得十分平常。儿时的三月三只能留在记忆里了,就用一首小词来纪念它吧:
青草塘,阵阵蛙声欢。新叶枫树摇炊烟,斜阳小凳围阿婆。粑冷听古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