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宇:知命随笔|终极三问与梦

终极三问与梦
【杂念】

刘宏宇
所谓“终极三问”,二十年前还是挺“高端”的样子,现在、甚至再稍早几年,就已经普及到“臭大街”了,并且还有了很多别称。“终极三问”,怕也只是别称中的一个版本。
不管怎么称谓,反正都指的是那三个“终极”或说“最本质”的提问:
一,是谁?
二,从哪儿来?
三,到哪儿去?
三问的前面,可以加各种主语——我、我们、你、你们、他、他们、全人类……
似这样的“句法”,可能更来自基于基督教的哲学性思考。跟基督教相隔差不多整个世界的我们,也是有类似提问的。或许还更早。还或许,问得更深刻、更犀利。
无论怎么问的,用了何样的“句法”,这三个问题,都很难“真正回答”。

所谓“真正回答”,说的是哲学意义上的“终极答案”。如果世俗化地理解,这三个问题,其实没什么难的。
看过一个电视剧,讲的是民国较早期的故事。剧中有个在中国熬了大半辈子的意大利传教士,虽历经了旧中国的种种灾祸,却仍执拗地放不下传教的初衷,有着随时随地开导别人的习惯。一次跟一位似曾相识、衣着很平民化的中年大叔攀谈,就问出了“终极三问”——你是谁?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中年大叔先是很警惕地反问“问这干啥”。传教士又反问“你知道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吗?”大约是正要说“你不知道”的前一瞬,中年大叔很轻盈地就作答了:我是个杀猪的。从霍家村来。到别的村子去杀猪。KO!
跳开小说、影视的“故事”,到现实,据说,最容易问出“终极三问”的,不是老师,更不是学者、思想家,而是保安——你谁呀?你是哪儿的?来姆们这儿干嘛?
几乎所有被这样问到的,都会象上面讲的电视剧里的中年大叔那样从容作答。不过,通常情况下,都还没等答得完善,保安就会抛出“下一步”——登记。
于是极其潦草地在保安出示的乱七八糟的表格上胡乱写点儿什么,只要不是照着上一行或上上一行誊抄就行。跟刚刚针对着保安发出的极类似“终极三问”的问题所给出的口头答案(如果已经作答的话)是否一致,都没关系。
简单说,至少,这样的情境下——保安发问、必须作答方得进入的“关口”,对于“终极三问”式的问题,怎么作答,都大概没问题。只是,不能不答。
推而广之,其实,在太多太多时候,关于“终极三问”,都可以很轻易、很坦然、很不负责地,给出答案。前提是,在相关的问答过程中,发问者关心的,更是甚至“只是”,是否作答,而非答案本身;同时,作答一方,也只是想“过关”而不是“诘问灵魂”。

的确如此!
在大多数、绝大多数人的生命中,关于“终极三问”,更需要的,是“作答”,而非“答得如何”。更毋论“答案”是否“正确”。
哲学地讲,这三个问题,不存在所谓“正确”的答案。
认真的、愿意思考的,肯定要驳:怎么会不存在正确答案?充其量,不过是还没找到或者说“你”还没找到“正确”的答案,而已。
这样子“驳”的人、人们,大致是对这三个问题有过思考的。
注意,是对这三个问题的思考,而不是对怎样作答的思考。亦即:想要得出“正确”答案,必须首先要明确“问题是什么”。也就是——几乎所有上过学的都会从差不多所有科目的老师那儿经常听到的那两个字——审题。

审题!关于“终极三问”——审题。
第一问:是谁?
想问的是什么?是关于物质属性的,还是关乎意识形态的?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个体,还是哲学概念中的“自我”、“本我”、“超我”?
第二问:从哪儿来?
问的是简单的“地理”范畴,还是生物学的“进化”?又或是意识、思考的“本源”?
第三问:到哪儿去?
相比前两问,这个问题,好像不必要十分精确的“审题”,就能给出未必“正确”但肯定“不错”的“终极答案”——死亡。当然,这个答案,不能、通常不能,用作来答复保安。

关于“终极三问”,如上所及,作答,在绝大多数的我们而言,趋于两个极端。其一是“黑洞”般的哲学方向;另一是世俗的、具体的、简单的“例举”。这二者,可以说相隔着近乎“无穷大”的距离,但却具有至少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可以不诚实。
最高度的抽象,和最简单的现实,一样,都可以不诚实。
不诚实,在这个事情上,基本无关“道德”,更涉及的是“感触”。
最高度的抽象,理论上是“无感”的,或说是应该摒弃“感性”而只存留理性。
最简单的现实,时常发生,时常到不会有谁去刻意“感受”,因而,多数情况下,也属于“无感”。

说个“有感”的。是个梦。并不经常而确实不止一次体验的梦。
大约有四五次吧。梦到的都是完全相同的场景——黑天、黑黝黝很高大的山、中间夹着四五条相互交错还带着拐弯的铁道、为铁道而设的朦胧照明、远去的火车声……好像是中途下车了,却怎么也想不起为什么;能确定的,是所处的地方,没有车站;具体讲,是站在那四五条相互交错还带着拐弯的铁道旁;只有很简单的行李,随便可以斜跨背着的那种……
那是个什么地方?不认识。梦里似乎可以十分确然地断定,从没到过。
这时,梦境的“主体”,感受式地体会到了“终极三问”。只不过,次序是颠倒的。
先是在想:这是要去哪儿?
然后是:怎么就到了这儿?或者说是——从哪儿来到的这儿?
继而,会很“惊觉”地想到:为什么会在这儿?这个疑问,很容易就会升级成“我是谁”或者“我还是不是我”。

每每到这儿,就惊醒了。
惊醒后,会有好一阵才能反应过来身处何处、什么时辰。
然后,默然问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一个梦。
自我剖析,觉得可能是因为年少时很多漫长的坐火车的旅途,旅途中频发技术性停车,停的地方多处在山区……漫长旅途中孤独的、难以预计长短的停顿,或许会伤及“安全感”,或许会使还年轻着的自己,有过甚至不止一次有过下车的冲动。
究竟是不是,说不好。
因为,没法肯定,梦里站在铁道旁、显然下车了的那个,就是我。
思绪到这儿,我就告诉自己:不去想!不去想为什么梦里那个究竟是不是我。不去想如果不是的话又会是谁。

无论谁,肯定都会有“不去想”的时候和命令自己“不去想”的问题。
这个,如果可以说是“道理”的话,是在很后来才明白的。
比那个梦的出现、再出现、再再出现,要“后来”。
比自以为形成那个梦的年少远行,更“后来”。
再后来,才是关于那个梦与“终极三问”有所牵带的“感悟”。

最后一次,或者说“最近”一次做那个梦惊醒后,没再自问“为什么”和“谁”,而是马上闭眼,祈祷着回到那个梦里去。回到惊醒之前的一切。
祈祷的时候,告诉自己:果真重回那个梦的话,什么都不问,选定一个方向,走!沿着铁道,随便选定方向,只管走下去。
或许,走着走着,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没有也没关系,只管走!
可以在不停的脚步间,这样回答自己和全世界:
我是谁?我是正在行走的人。
我从哪儿来?我从刚刚开始走的地方来。
我要到哪儿去?我要到这样走所能到达的任何地方。

有趣或说“蹊跷”的是,经了上面这番只限于意识范畴的胡思乱想,不仅并没能回到那个梦里,而且也再没做过那个梦了。
至少,迄今为止,没再做过那个梦。
也许,有一天,再去到那个梦里,一切都会不同了吧。
因为,开始走了。沿着铁道,随便选定一个方向,只管走下去。
因为开始走了、走下去了,梦,必定就应该是不同的了。
2021初夏于北京栖醇阁(听风楼分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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