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1杜甫五古《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读记
杜甫五古《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读记
（小河西）
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
步屧随春风，村村自花柳。田翁逼社日，邀我尝春酒。
酒酣夸新尹，畜眼未见有。回头指大男，渠是弓弩手。
名在飞骑籍，长番岁时久。前日放营农，辛苦救衰朽。
差科死则已，誓不举家走。今年大作社，拾遗能住否？
叫妇开大瓶，盆中为吾取。感此气扬扬，须知风化首。
语多虽杂乱，说尹终在口。朝来偶然出，自卯将及酉。
久客惜人情，如何拒邻叟？高声索果栗，欲起时被肘。
指挥过无礼，未觉村野丑。月出遮我留，仍嗔问升斗。
此诗作于宝应元年（762）春社日，时杜甫居成都草堂。严中丞：严武，时任两川节度使、成都尹兼御史中丞。（详参前篇。）泥：贪恋、纠缠。泥饮：缠着喝酒。【《冬至》(杜甫)：“年年至日长为客，忽忽穷愁泥杀人。”《遣悲怀》（唐-元稹）：“顾我无衣搜画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步屧随春风，村村自花柳。田翁逼社日，邀我尝春酒。
屧（xiè）：木底鞋。步屧：行走；漫步。《南史-袁粲传》：“尝步屧白杨郊野间，道遇一士大夫，便呼与酣饮。”《北邻》（杜甫）：“时来访老疾，步屧到蓬蒿。”
社日：古代祭祀土神日。一般在立春、立秋后第五个戊日。分别称为春社日和秋社日。《燕子来舟中作》（杜甫）：“旧入故园常识主，如今社日远看人。”《江楼晚望》（唐-杜牧）：“初语燕雏知社日，习飞鹰隼识秋风。”
大意：伴着春风郊外散步，村村都是红花绿柳。田翁说春社快要临近，邀俺去他家尝春酒。
酒酣夸新尹，畜眼未见有。回头指大男，渠是弓弩手。
名在飞骑籍，长番岁时久。前日放营农，辛苦救衰朽。
差科死则已，誓不举家走。今年大作社，拾遗能住否？
新尹：指新上任的成都尹严武。
畜（xù）：有养育之义。畜眼：长眼。《孟子-梁惠王上》：“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五言白话诗》（唐）：“虽然畜两眼，终是一双盲。”
弓弩手：弓箭手。《通典》卷148：“战兵内，弩手四百人，弓手四百人，马军千人，跳荡五百人，奇兵五百人。”
飞骑：军名。《新唐书-兵志》：“择材勇者为番头，颇习弩射，又有羽林军、飞骑，亦习弩。”
长番：唐代府兵制中，轮番期长者。《唐六典》卷5兵部郎中：“配南衙者，长番，每年一月上。”
营农：从事农耕。《古风》（李白）：“且悲就行役，安得营农圃。”《观稼》（唐-白居易）：“自惭禄仕者，曾不营农作。”
衰朽：衰老（田父自称）。《老将行》（唐-王维）：“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差科：指差役和赋税。《唐律疏议-差科赋役违法》卷13：“依令：凡差科，先富强，后贫弱；先多丁，后少丁。”《自咏》（唐-白居易）：“一家五十口，一郡十万户。出为差科头，入为衣食主。”《飏稻行》（宋-章甫）：“醉来起舞自顿足，官无差科即为福。”
大作：大办。《易-益》：“初九，利用为大作，元吉，无咎。”《尚书大传》：“周公将作礼乐，优游三年不能作，…将大作，恐天下莫我知也；将小作，恐不能扬父祖功业德泽。”
大意：沉醉中夸起新上任的成都府尹，这样的好官自从长眼从未见有。又回头指着大儿子说，他原来是一个弓箭手。他属于飞骑兵，服兵役时间最长久。前几日放他回家务农，这才救了俺这个艰辛的老朽。差役赋税无论多重，俺发誓也不把全家搬走。今年社日要大大热闹一番，不知您能在这里留住否？
叫妇开大瓶，盆中为吾取。感此气扬扬，须知风化首。
语多虽杂乱，说尹终在口。朝来偶然出，自卯将及酉。
久客惜人情，如何拒邻叟？高声索果栗，欲起时被肘。
指挥过无礼，未觉村野丑。月出遮我留，仍嗔问升斗。
盆：《少年行二首》（杜甫）：“莫笑田家老瓦盆，自从盛酒长儿孙。”
扬扬：得意貌。《荀子-儒效》：“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积足以掩其口，则扬扬如也。”杨倞注：“扬扬，得意之貌。”《史记-管晏列传》：“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间而窥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
风化：风气；风俗。《后汉书-第五伦传》：“光武承王莽之余，颇以严猛为政，后代因之，遂成风化。”《端午三殿宴群臣》（唐玄宗）：“股肱良足咏，风化可还淳。”
卯（mǎo）：地支第四位，上午五点到七点为卯时。酉（yǒu）：地支第十位，下午五点到七点为酉时。
邻叟：邻家老人。《迁居清溪…》（唐-李山甫）：“还似村家无宠禄，时将邻叟话幽栖。”
肘：用肘触人。《左传》齐晋案之战：“从左右，皆肘之，使立于后。”《战国策-秦策四》：“智伯出行水，韩康子御，魏桓子骖乘，…魏桓子肘韩康子，康子履魏桓子，蹑（niè）其踵，肘、足接于车上，而智氏分矣！”
指挥：同“指麾”。以手挥动示意；发令调遣。《鹖冠子-博选》：“凭几据杖，指麾而使，则厮役者至。”《盐铁论-论功》（汉-桓宽）：“是以刑省而不犯，指麾而令从。”《永王东巡歌》（李白）：“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
升斗：借指酒。《中秋月长句》（宋-杨万里）：“先生旧不论升斗，近来畏病不饮酒。”《三月十四日汝州梦》（宋-梅尧臣）：“我归十九年，饮不负升斗。昨夕梦见之，谓须多置酒。”
大意：呼喊妇人开大瓶，为俺还用大盆盛酒。意气扬扬令人感动，须知风化正是为政之首。说话虽然多又杂乱，夸奖府尹始终不离口。清晨偶然来他家串门，从早上到天黑喝了一天酒。久客异乡珍惜友情，俺哪能拒绝邻村老人挽留？他高叫着拿来果栗，俺起身告辞他压着俺的肘。他指手画脚无礼强留，俺却不觉得乡村野夫有啥丑。月亮已出仍强留，还生气地说：管它几斤几两，只管喝个够。
诗意串述：这首诗32句。首4句写缘由。穿着木鞋信步春风，看村村柳自绿花自红，心情很好。邻村偶然遇田翁。田翁以近社日为由“邀尝春酒”。有春风有花柳还有春酒，杜甫心情更好。接着12句借田翁“夸新尹”。新尹好得从来“未见有”。具体咋好法？田翁举一例：大儿本是飞骑队弓箭手，以前是“长番”，现在得以回家种地，这下可真是救了俺这老朽。感谢新尹呀！以后他既便苛捐杂税把俺逼死，俺“誓不举家走”。好像也不是对俺一家好，你看村里“今年大作社”，村民们要热热闹闹过春社。不知您能否在这住到春社日？末16句写田父“泥饮”。先看田父对家人。一是“叫妇开大瓶”。二是“高声索果栗”。三是“仍嗔问升斗”。豪爽极了。再看田父对客人。一是“欲起时被肘”。二是“指挥过无礼”。三是“月出遮我留”。豪爽热情还有点粗野。田父“气扬扬”了一天，杜甫啥感觉呢？一是不忍拒绝。二是“未觉村野丑”。更重要的是：“语多虽杂乱，说尹终在口。”田翁始终在说新尹好话。田翁为啥如此喜气扬扬豪爽热情？表面看是新尹“放兵务农”政策对头，往宽出说是新尹执政把“风化”放在了首位。全诗写“田父泥饮”，其实是在“美严中丞”。至少在这段时间，严武对杜甫不错。杜甫对严武的某些做法感到满意。于是借“田父泥饮”，很艺术地拍了拍严武的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