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丘专栏(240) | 杨同灵：怀念 / 开普饭

沈丘专栏主编 / 露白（鹿斌）

沈丘专栏副主编 / 张杰民刘彩珍王倩倩

文：杨同灵 / 图：堆糖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随着春节的一天天临近，雪花终于扬扬洒洒地飘落了下来。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景，我不禁想起远方的故乡，想起去世将近五个年头的父亲来。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间父亲去世快五年了。尽管日子在琐碎和庸常的生活中悄然流走，却没有冲淡我对父亲的思念之情。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举手投足，都清晰地铭记在我的脑海里。尤其在父亲的忌日以及清明、十一、春节，这些特殊的日子，我更是在痛苦和思念的煎熬中度过。

而此刻，随着一个最为传统的节日的临近，我愈加怀念父亲在世时的时光，怀念我们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其乐融融欢度春节的情景。那时，人们生活水平虽然普遍较差，但过年的兴趣却非常浓厚。父亲是一个乐观开朗热爱生活的人，尽管工资微薄，生活拮据，但逢年过节总是尽其所能给我们带来欢乐和温馨。

记忆中，每年春节前几天，父亲总会从集市上买回两株青枝绿叶的竹子（老家俗称“请喜竹”），扯上几尺红毛线，再买点花生、荸荠、糖果之类。年三十把喜竹根节部位斜插绑定在方桌腿上，上端枝节用红毛线连系着形成一个拱桥状，然后把花生夹在竹叶上，荸荠插在枝条上，再别上几朵红红绿绿的小花，最后把父亲写好的春联、福字端端正正贴好，顿时小院里洋溢着新年的气息。大年初一，父亲总是凌晨两三点就起床了，净手、上香、做菜、下汤，然后把全家老小都喊起来，家人排成几行毕恭毕敬地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之后再给爷爷奶奶盛上两碗饺子，我们才开始动筷吃饭。这时天色还未放亮，但满屋缭绕的香烟、摇曳的烛光、飘飞的纸灰，还有婆娑的竹影，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把新年欢乐喜庆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父亲就是这样言传身教用最古老而又真诚的方式教育我们，要求我们从小养成尊老、爱老、敬老的习惯。因为父亲深知，好的品德，好的家风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形成的，从小事做起，代代传承。作为家中长子，父亲自然更多接受爷爷奶奶等长辈的教育和熏陶，在家尊老爱幼、勤劳节俭，在校尊师敬友，勤奋学习，深得师生称赞。初中毕业时，因品学兼优被保送到县一高中就读。当父亲的恩师---班主任李国亮老师（我们乡教育界元老级人物）宣布把我乡唯一一名保送生名额给我父亲的时候，全校师生莫不投以羡慕和赞赏的目光。在那个年代，被保送上高中不啻于现在保送上大学，当然这份殊荣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

毕业以后，父亲回到家乡在基层工作，先后任小队会计、大队会计。当时我们大队的支部书记是我的本家爷爷，虽然贵为一队之长，但是没有文化，于是他极力培养我父亲作为未来的接班人，然而，当时正值“文革”时期，父亲看不惯你批我斗的社会歪风，更厌恶官场的勾心斗角，于是寻着一个时机（我们县里因修建沙河大闸，抽调干部管理河工的后勤食堂），逃离了与父亲秉性格格不入的是非之地。再后来，父亲手执教鞭，登上三尺讲台，成了一名乡村教师。为此事，那位支书爷爷怨恨我父亲好多年。父亲选择的教育岗位的确算得上是一方净土，但从此，父亲就过上了一种至清至贫的生活。工资低廉，加上我们姐弟多，母亲常年有病，以致生活上捉襟见肘，这个月的工资见不到下个月的面，子吃卯粮是常有的事。忆起此事，我女儿曾夸赞她爷爷思想先进，有“超前消费”意识，但哪里知道这都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呢！后来父亲虽然在学校担任过校长、会计等职务，也很少抽出闲钱给自己添置一件像样的新衣，母亲每次督促，父亲总是说：“衣裳里面是人”。是啊，衣裳里面是人，这话像说与母亲听，更像说与自己听。谁知道这是他出于无耐的自嘲或是发自内心的自信呢？

提到教师这个工作，人们常常认为这是一个风刮不着雨淋不着的清闲活，然而父亲从来没有清闲过一天。由于两位叔叔在外地工作，爷爷奶奶年事已高，且奶奶身体不好，需要照料，母亲更是常年没有间断过用药，中药一掂就是一大串子，家里地里的杂活都积攒到了一起。因此，每个星期天，那是父亲最忙的时候。我们家族比较大，号称“老五门”，人多事就多，每一场红白大典都少不了父亲的身影，甚至一些邻里纠纷、家庭矛盾这些小事也要父亲去调解。

尽管有如此繁多的教务、家事缠身，父亲也未曾忘记对子孙后代的关心和爱护。记得有一年，也是腊月天，父亲请了两天假，从几百里之外的老家，来到我谋生的小城，给他的孙子、孙女送来了三双草鞋。这三双草鞋，是父亲自制木底，用苇毛英子、细麻绳亲手做成的，式样虽有点笨拙，且显得土里土气，但穿在脚上着实暖和。这种草鞋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但孩子们至今不曾忘记，每每谈起，都流露出一种别样的心情。

人间有爱，岁月无情！也许是父亲对社会、对家庭付出得太多，生活的重担使他的腰身变得不再挺拔。不经意间，那微驼的脊背、蹒跚的步履已是很像爷爷当年的模样。尤其是退休以后，离开了熟悉的教室，缺少子女的陪伴，清高恬静的性格，与社会闲散人员没有太多共同的语言，不知不觉中竟然罹患了阿尔茨海默病（这种病，一旦患上，只会逐渐加重，到目前为止没有可以治愈的特效药）。随着病情的一天天加重，父亲不仅常常忘记回家的路，竟然连自己的亲人也不认识了，日常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在父亲故去的几年里，我每次想起仍心潮翻涌：那年秋天，在给父亲喂饭时，久不说话的父亲突然间用沙哑的声音喊叫我的乳名，我当即楞住了，继而热泪在眼眶里打转，感情一时无法自抑。父亲啊，即使你忘了全世界，也未曾忘掉你最牵挂的人！

纵使有千般的留恋和万般的不舍，父亲还是在那个春寒料峭的暮夜里离我们而去了。匍匐在父亲的灵前，我流下了有生以来最多的眼泪……撕心裂肺的嚎啕没能唤回父亲的一声应答。在我心里，除了深深地自责还是深深地自责——责怪自己对父亲照顾不周，陪护父亲的时间太短暂，没能及早预防病患，没有尽到应尽的孝心，没能让操劳一生的父亲享上几天清福，没能带父亲去外地走走看看，完成他未了的心愿……

我在一首怀念父亲的小诗中这样忏悔到:“为何遭遇了不幸/没人给予安慰/为何取得了成绩/没人给予鼓励/为何碰到困难时/再也抓不到那双有力的手臂/为何每次想起你/眼角总会涌起滚烫的泪滴/为何总也抹不去心头的悔恨/为何每一次相逢总在夜深人静的梦里。”

父亲似完成了任务，安详地去了。七十八个春秋的生命历程带给我们的是太多太多的欢乐、感动和自豪，以及悲伤和思念。冥冥之中，父亲也像用自己的不幸遭遇，警示我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好好生活。放心吧，父亲，您的心意我们会懂。

悲伤之余，痛定思痛。父亲转身离去之时，无形之中给我留下了一道必做的作业题，就像当年上学时一样。记得爷爷下世三年时父亲写下了一篇情真意切的悼念文章，现在，父亲三周年的这篇祭文作为长子的我自然责无旁贷，但心中也有些许顾虑，唯恐自己水平有限既不能准确表达怀念之情，又有辱先父的尊严，尤其在那特殊的场合、有限的时间，用简洁的语言表达无限的怀念。很快，纪念父亲去世三周年的日子到了。没有歌舞，没有烟火，唯有低回的哀乐……伫立在灵堂前，看到父亲的遗像，我的心绪平静了许多。父亲用他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以及所有在场的人，好像与大家作着最后的道别。缓步走到父亲的牌位前，我轻轻安放好父亲的遗像，于肃穆中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敬上三杯酒，献上三炷香，开始在众多亲朋挚友的陪伴中，以一纸祭文，向父亲倾诉三年来积压在心头的思念。

在祭文的最后，是这样几句:“父亲啊，您的艰辛和付出我们不会忘；您的高尚品德我们不能忘；您的养育之恩我们不敢忘。您的阅历、您的文化、您的品德、您的形象就是一座无言的丰碑。您不但为先祖增添了荣光，也令后辈子孙景仰！安息吧，父亲！您太累了。愿天堂没有痛苦，愿您永远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