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牵着童年的手】--马新林 长篇连载(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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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石峰过完春节返厂后不几天就给远在正宁插队的妹妹晓岚写了信,告诉她家里父母弟妹一切安好,不必挂念。倒是在兰州与父母相处日子里的亲情一直在他脑子里萦绕:晓岚事物缠身,队里极力挽留,她也没能回兰州过春节,使得两老说起来就酸楚着眼泪放心不下。儿女是父母身上的肉哇,无论走到那里,那一根看不见的情思总是牵扯着父母的心。懂事聪慧的晓兰在家里总是勤快地干这干那,父母弟妹们的衣服她总是给洗得干干净净,水缸里的水总是跳得满满的。如今年三十,先人们说笤帚骨抓都要归家哩,可面对着丰盛的菜肴,唯独晓兰没有回来,母亲的心总是在她那里收不回来,不时稀嘘落泪。“石峰呵,你回去后抽时间到晓岚那里去看看,这娃插队一年多,也不知她在那里怎么样。”母亲用干燥的手背擦拭着皱巴巴的眼睛,老泪湿润了她的手背。韩石峰劝说着母亲:“我回来之前收到她一封信,说她当了大队会计,接过来的账目很乱,队长要她把这几年的工分单统统过一遍,还要清算一下每家每户的口粮后给国家上缴的公粮,并把来年的大队预支项目排列一下,写个报告,等这些工作干完后就开始务劳春耕前的准备工作,这样一来,她就不能回家了。”父亲干涩的眼睛闪着泪花把妹妹的来信递给了石峰,石峰看过信后说:“爸、妈,晓岚给我写的那封信和这封信内容差不多,你们就不必挂念了,我回单位后抽空去一趟就是了。”母亲擦着眼泪转为笑脸:“哎呀!光顾说晓岚了,饭菜都凉了,快吃。都怪你爸,我说晓岚哩,你掺乎个啥?”“我不说就兴你说,这晓岚自小没出过远门,这一去又一年多不回来,不是我偏心晓岚,其实你们那一个走了我都不放心,石峰这几年在外边,我也总是牵肠挂肚的,但不管咋说他是男娃,到外面闯闯也好,但就这晓岚,唉!”母亲说:“看你这个老头子,我不说了你又说,你这是成心不让我们娘们吃饭呢。”韩石峰说:“妈,你就让我爸说吧,爸这几年明显地老了许多,我们做儿女的又不能长期陪在你们身边,也感到心里不是滋味,晓岚一定也是思念父母的,我把你们的挂念带过去就是了。等到晓岚来看你们的时候,你们再慢慢说吧,那时你们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父亲又对母亲说:“娃们不在时你给邻里说'孩子们是革命的小闯将,让闯去!’这会儿你又抹起眼泪了。”母亲听后又笑了起来:“是啊,让闯去!”

此时,韩石峰已在去往正宁看望妹妹的路途上。北方的天气冬日漫长,尤其这几天,农历八九将至,山上的积雪还未及融化,大雪一层又一层地覆盖下来,路面被车轮碾压得镜子一般光滑。班车在弯弯曲曲,忽上忽下的公路上缓缓爬行,车厢里很冷,车窗紧闭着,虽然窗玻璃上的冰花天然如画,但透着逼人的寒气,人们随着班车不规则的颠簸打起盹来。后排有几个农民摸样的中年人抽起了卷烟,车厢里顿时烟雾弥漫,有人受不了咳嗽起来,人们不约而同地朝后面抽烟的方位望了过去,那几位受不了人们责备的目光,忙把烟掐了。

韩石峰这次到正宁探望妹妹还附带一项任务,那就是他还要到西峰余淑兰家。也不知咋地,他和余淑兰相处的很好,这次过完春节,余淑兰从西峰家里回来吞吞吐吐地说父母不同意他俩相处,问她为什么,她只是很难为情地摇摇头,眼角溢出痛苦的泪水,为此他和余淑兰争吵了几句,这事当然是在小立铣旁,上班时间,各自有所克制。这次他专门买去西峰的半程票,要到余淑兰家,看能否知道些什么,然后再改程到正宁。他现在正坐在开往西峰的班车上。据韩石峰所知余淑兰家离西峰还有近三十里路,在他随身携带的红色塑料皮笔记本里记着详细地址:西峰区苍县兰沟公社苍沟大队。

韩石峰身上穿着母亲新缝制的棉袄,双脚刚好放在汽车发动机盖上,脚下暖暖的。他望着车窗外白雪皑皑的山峦,还有和白雪形成鲜明对比的、无限伸延的黑色的车辙,思绪进入了孩童时代。

那是一九六七年春光姣好的一个星期天,韩石峰和赵岩柏、牛天生、董玉生等几个同学被通知到学校办学习专栏,他们正在听着宋老师的吩咐,恰巧高校长手里拿着一张草拟好的标语手稿进门就说:“老宋,你把这几张标语写一下,完后叫学生们张贴出去。”说着双手叉腰,望着门外:“哎呀!现在国内外形势一片大好,我们一定要跟上形势发展的步伐,决不能落在其它学校后面。”高校长还在感叹之中,谁知宋老师面有难色,推诿地说:“高校长,我今天要给学生们安排专栏排版,有些稿子还没有着落,你是不是让其他老师去写一下。”高校长高昂的情绪受到缓冲,脸色猛然胀得通红,他激动地冲着宋老师说:“老宋,我是全力扶持你的,这你是知道的,正是我的一再推荐,区教育局正在考虑你担任校教导处主任的事,一旦批下来,你就是我的左右手,我有了你这个有力的臂膀如虎添翼,将来我们的前途是无限量的。”转而又说:“哎,对了,你不是申请将你妻子从乡下接来吗?这事我已经向上面反映了,上面已接受了书面材料,我看是有希望的,你此时不拿出积极地工作态度还等何时?”宋老师此时已激动得不住地搓着双手,如果当了教导处主任就和校长官差一阶,如果把妻子能从乡下接过来,就有机会让她当上校工。宋老师眼眶里涌动着泪水,感激地看着高校长:“我这,这就写。”宋老师像一锅刚烧开的水,心里沸腾起来,他精神随之抖擞着,挽起袖子,铺纸泼墨,一个个漂亮的隶书字跃然纸上,力透纸背。期间他不忘提醒高校长一句:“我写完后你核查一下。”“行。”高校长答应着出了办公室。

学生们雀跃着把宋老师写好的标语往指定的墙壁上一一张贴上去。他们贴一张,随即大声念上一遍。“没——有——一——个——人——民——的——军——队,更(便)——没——有——人——民——的——一——切”。那个刷胶水的大嗓门女同学把“便”字念成了“更”字,但没有那个同学去想这些。标语快贴完了,完成革命任务的同学们各自玩去了,韩石峰拿着最后一张标语贴上去,大嗓门女同学仍然一字一顿地念起来,:“千万要——”她突然停了下来,吐一下舌头,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韩石峰猛一回头,惊慌的脸上掠过一丝恐惧,那个女同学瞪大着眼睛和韩石峰对望。当韩石峰确确实实看到标语上少写一个“不”字时心跳突然加快,这是一个决定内容是与否的字,没有它,内容完全颠覆了。他不知所措,他忽然觉得应该把它撕下来,这时有几个同学过来问贴完了没有,韩石峰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他迷茫了,脑子里出现了真空,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宋老师被城关区公安局的偏斗摩托车带走了。学校里到处充斥着白色恐怖,“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宋天明”的大字报、 标语满世界皆是,公安局来人拍了照片,区教育局派来了工作组调查情况,掌握了“第一手资料”,宋天明被看管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变故使韩石峰心惊胆战,宋老师昨天还是冉冉升起的红星,一夜之间变成一个罪大恶极的“现行反革命”,这是为什么? “人的思维如果局限于一种倾向不能自拔的处境时是非常痛苦的,这种痛苦在思维的过程中会使思维更加紊乱,进而导致思维的僵硬,概念的模糊,而这种僵硬与模糊是不能超越历史与历史所造就的环境,进而也就不能从肉体的躯壳里得到升华。”几年后的今天,韩石峰在回忆时才有这样的感悟。他继续回忆着:
低矮破旧的下沟小学几个教室里关押着城关区教育系统的“走资派”、“牛鬼蛇神”和“现行反革命分子”。城关区所属学校轮流派人看管被集中关押对象,韩石峰和牛天生负责看守第二关押室。门是锁着的,钥匙集中在区教委设在学校的工作组那间办公室里保管,阴暗潮湿的房子里有七八个蓬头垢面的人或坐或仰卧在靠墙的位置,房子后面的门窗已被用土坯砌死,前面的窗户也加固了钢筋,玻璃有几处破损。九点时分,办公室出来一个人依次打开四间房子的门严厉的喊道:“十分钟时间上厕所,快点”!里面的人不敢怠慢,晃晃悠悠蹒跚着脚步踉跄着走出门来。他们极度地虚弱,浮肿的脸上毫无表情,呆滞的目光直视着脚下的路面,最后出来的是宋老师,他蜡黄的脸上细碎的汗水直往下流,流到嘴角和下颚处汇成一滴滴水珠,吧嗒吧嗒往下掉。站在门边的韩石峰下意识伸手去扶了一把,叫一声:“宋老师”,声音小的连他自己都几乎没有听见,宋老师似乎也不曾听到,也不会想到扶了他一把的是韩石峰,他用两只手掌重叠着按压在胸口上,浸着汗水的脸上,肌肉不住的抽搐着,痛苦的表情显而易见。他目光黯淡地往厕所的方向走,痩削的身子像被风吹着的灯火,晃来晃去。

韩石峰记得,在这好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听到学生朗朗读书声的荒原一样的校园里,宋老师的身躯骷髅似地在运动。望着宋老师的背影,他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蓝色学生装的上衣口袋,所谓学生装就是只有左胸位置有一个口袋。他口袋里有八分钱,二两粮票,这是母亲给他的午饭钱,他转身走出了校门。

一双稚嫩的小手吃力地端着一碗八分钱的素面,用踮着的双脚支撑起稚嫩的身体,一张稚嫩的圆脸,用稚嫩的嗓音,低声地、急切地呼喊着“宋老师,宋老师,我给你送饭来了”。少顷,一张苍白的脸紧贴在破了窗玻璃的钢条上,钢条几乎嵌进他浮肿的肉里,双手颤抖着抓住钢条,旋即从钢条的空档处伸出一只手,接住了饭碗,望着韩石峰充满期待的小脸,宋老师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滴滴坠落在饭碗里。“快吃吧!宋老师。”韩石峰说着,自己却往肚里咽了一下口水,他回避了宋老师那泪眼灼热的目光,用上牙咬住下嘴唇,把头勾了下去。“韩石峰......”宋老师哽咽着:“你还......”宋老师望着这个刚满十三岁的学生,只知落泪了。

午后时分,班车摇摇晃晃开进了苍县汽车站,下了车,韩石峰提着行李,背着黄挎包踏着厚厚的积雪,沿着人们踩出的脚印直奔兰沟公社去询问,公社的一个年轻工作人员给他细说去苍沟大队的路径,并告诉他余淑兰家住乡村公路旁的一个下沉式窑洞里。

余淑兰的家是陇东特有的一种窑洞建筑,这种住房从地下挖下去一个方坑,再掏成窑洞,冬暖夏凉。在不太富裕的年代里,这种居住方式是最经济的。余淑兰的父母以中国农民特有的那种憨厚、朴实的方式接待了韩石峰,为了不使两位老人为难,韩石峰没有提及他和余淑兰的事,只是说要到妹妹那里去,顺便来看看。尽管他真是顺道的,但此时他感到心里很踏实, 他要把自己的恋爱建立在信任、稳固的基础上,这只有和余淑兰在一起才能实现。

韩石峰告别了余淑兰的父母,匆匆忙忙又去汽车站坐了一小时的班车到西峰市,在长途汽车站他急忙到售票处去购票,不料通往正宁的道路因积雪太厚无法通车,从西峰到正宁有百十公里路程,班车只需三个多小时。原计划今天晚些时候就能见到妹妹,突然的变故使得韩石峰很沮丧,他走出汽车站,思量着怎么办。积雪泥泞的市区里人来人往,有做小生意的、赶路的,也有骑着毛驴走亲戚的。韩石峰对这些无暇顾及,心里一阵烦操。就在他无望之际,突然看见有一辆标有“正宁农机厂”字样的拖拉机,排气管里“突突突”地喷吐着蓝色的烟圈驶了过来,他急忙前去给驾驶员敬了一支烟,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驾驶员一听,说:“我也准备尽早赶回去,厂里让我买的标准件急着用里。我车小,可以绕小路。”拖拉机冒着黑烟驶上了公路,雪厚路难行,驾驶员小心地开着拖拉机,和韩石峰聊了起来。说起工作,这位驾驶员原来也是农机厂的机械工,由于农机厂没有自己的产品,只是加工一些农机配件,活不是很多,所以也开拖拉机跑点业务。当得知韩石峰是一家大厂的铣工,立马谦虚地说:“师傅,你们正规厂见过得多,技术好,我们小厂子干啥都凑合这哩。”“话不能那么说,有些小厂子因为设备不多,加工手段不完善,没有了依赖性,就被逼上了黄山一条路,群策群力,动脑子、想办法 ,用极其简约的土法加工出专业设备才能加工的工件,这种情况屡见不鲜。”韩石峰诚恳地说道。“是啊!没有设备,只有土法上马。”韩石峰不敢和驾驶员多说话。由于一路颠簸,韩石峰精神有点疲惫,驾驶员看了韩石峰一眼,便专心地驾驶着拖拉机。约莫四点多时,见在一个拐弯处发生了车祸,挡住了拖拉机的去路,驾驶员去前面看了情况,比想象的严重,他原打算走的那条小路被车辆堵塞的密不透风。韩石峰心急如焚,便和驾驶员抽起烟来。韩石峰心想:这样耽误下去可能要超假了,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从上学到参加工作,韩石峰还从未旷过一天学,旷过一天班。突然,他掐灭香烟问驾驶员到妹妹那里大约有多少公里路,驾驶员皱了一下眉头,偏着脑袋思索了一下说:“近四十里路哩。”为了尽早地见到妹妹,为了能按时返厂上班,他毅然决定徒步走去。拖拉机驾驶员见他决心己定,就用手给他指着右边两山当间的那个豁口说:“从那里走,走出那豁口就有农户人家,你再一路打听”。

韩石峰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一步紧似一步地走着,他要争取时间,尽可能地在天黑前多赶一些路,路边庄稼地里农人们在雪地里劳作,为春播做准备。“这雪下得美地很”。一个身穿黑棉袄的庄稼汉子用铁锹拢着农家肥,一边对身边穿着红条绒上衣,绿布裤子的年轻媳妇说。一只小黄狗也因连日的大雪后天气放晴而显得异常的兴奋,在雪地里围着主人蹦来蹦去。那年轻媳妇搭腔道:“今年我俩鼓把劲,争取多挣些工分,你不管咋地也要给我扯上一身新衣裳”。汉子说:“到年底咱就有娃了,你的衣裳以后看嘛,我早就惦记着呢!你甭操心,我看着你穿的鸡蛋换来的衣裳咋看咋也不好受……”

他们的对话己被韩石峰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太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暖暖地照在身上,没有一丝风,地埂上的积雪基本融化,露出湿漉漉的褐色地表,几只麻雀在那露出地表的地儿跳来跳去的觅食。韩石峰身上出了汗,他索性解开上衣衣扣,紧了一下裤腰带,甩开两臂,有力地迈开双腿,在泥泞弯曲的雪地里往前走去。走过一段路程,不由往后看一眼,他对自己的选择有点得意。那拖拉机驾驶员随手所指的那个豁口看似一箭之遥,实则好似天边,迷迷茫茫,时有时无。他走出一条狭长地带,前面是一座不高的山丘,路在山丘的腰上隐隐约约显出一个压扁了的“S”型,中间有一个自然凹进去的沟壕,直通着山梁。为节省时间,韩石峰不打算按那“S”型的指向去走,他要沿着沟壕爬上去。他把行囊固定在肩背上,抓住露出地表的,干枯的草根和一切能够承受他身体重量的物什往上爬,松软了的积雪一踩上去就和下面湿润了的泥土糅合在一起,成了泥浆,一步一滑,韩石峰吃力地爬着,间歇抬头看一看头顶的上方,想选择可攀附的地方再往上爬,却是陡峭的塄坎。他左手抓住一把草根,右手抠进泥土里使劲往上用力,不料草根被拔了出来,他顿时失去了重心,仰面翻落下来,整个身体顺着壕沟无遮无挡地滑下去,他在这瞬间想抓住点什么,可什么也没有,他往上爬过的地方全是脚踩过的长长短短的滑痕,这滑痕又被他的身体滑落时抹成了一道泥沟。韩石峰清醒地意识到必须抬起头部,避免头部受伤。身体继续下滑,他极力想用脚往泥土里蹬,以便减缓下滑的速度,可总是蹬不上劲,不知过了多时,韩石峰终于停住了,他仰躺在被积雪覆盖着的耕地里,努力感受着身体是否受伤,腿脚是否能动,还好,他不曾受伤,只是太累了,他不想起来,他想让身体的各部分舒展一下,他还要静静地躺会儿,让大脑松弛一下,刚才那一刻真是太紧张了。他闭上眼睛,宽容地让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任时间在他鼻尖悄悄滑过。就这样,他跟随心率的跳动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在大雪无垠的寒冬里,过去几乎遗忘了的事情居然纷至沓来地浮现在脑海里,有些让他兴奋,有的却让他不屑,好多的事情使他感到尴尬,比如和宋老师:批判会上,当学生的他不得不举手喊着口号打倒自己的班主任;又比如和余淑兰:童年的金身已经穿上青春的外衣,但看现在,生命的小船荡在时间的河流里,好多时候浆板不在自己手里,曾经的海誓山盟不经风雨便让小船打起了旋儿,有谁能知道船在浪头上所去的方向是哪里。突然睁眼时,太阳已走过一大截,满身泥泞的韩石峰沿着大路继续走去,他在路边找了一根枯死的树枝权当拐杖,鞋里面钻满了泥水,走起路来“咕叽咕叽”作响,脚底渗冰渗冰的,一直冰到心里。天己阴了过去,此时已到傍晚,阵阵寒意随之而来,韩石峰打着冷颤,不由得裹一下衣服,想到妹妹他坚持走着,他要见到妹妹的愿望此时此刻是如此的强烈,他回想起儿时妹妹红扑扑的圆脸上一对大而黑的眼睛总是扑闪扑闪地眨巴着,浓又黑的头发被妈妈用橡皮筋在头顶上像蘑菇一样扎起来。一天她调皮地把韩石峰的橡皮擦藏在了扎起来的头发里让韩石峰找,韩石峰怎么也找不到,而她却没事似地在踢毽子玩,故意逗韩石峰。也不知过了多时,她竟把这事给忘了。第二天早晨,韩石峰在妹妹的枕头边上发现了从头发里掉出来的橡皮擦。望着睡梦中的妹妹,和妈妈对视了一下,会心的笑了。

虽是初春季节,白昼在逐渐延长,但傍晚七点左右,天就黑了下来,朦朦胧胧。韩石峰又走了段时辰,前面拐弯处有一条小路,凹陷的车辙清晰可见,在光亮的雪地上,小路弯弯曲曲,静谧地躺在那里。韩石峰走上小路,这时他感到饿了,寒冷使他不住地打着哆嗦,身上泥泞的衣服冻的硬邦邦的,像铠甲一样箍在身上。这小路是在一条很宽的干涸了的河床上绕来绕去的,河床上到处是冰冻的鹅卵石,在一片茫茫的白雪之间闪闪发光,和天上的星星遥相呼应。这河床因夏天经常遭受洪水的袭击,虽开阔但没有人家,只是在没有洪水的季节里由人、车、马走出了这条极不规则的路,这条路终于离开了河床,径直伸向远处一个山峁,山峁上人工种植的枣树,核桃树成排成行,像礼宾司的仪仗队列队等待受阅,树边偎依着荆棘和满地枯烂的树叶,树叶在稍许融化的地面上半藏半露地散落在那里。夜是那样的静,静到极处哪怕掉下一片树叶也会犹如一声惊雷。刺骨的寒风不时吹来,裸露的树枝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使本来就又饿又冷的韩石峰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月亮悄无声息的移动着,星星似乎被韩石峰感染了似的眨巴着困乏的眼睛。他静静地走着,走着历程;他默默地走着,走着时间;他急切地走着,走着他不安的心情。他沿着小路走向一座山岗,在山岗上像夜间赶路的驯鹿穿梭在冬眠之后即将苏醒的树林里,周边被寂静的恐怖笼罩着,他真怕山岗上有同样在夜间觅食的狼穿梭在冬眠之后即将苏醒的树林里,他不由一阵战栗,他感觉每棵树后都有狼的踪影,他竖起耳朵静听四周动静,似乎听到有异声,其实什么也没有,恐惧使他过于神经质。狼为什么要吃人?只怨上帝给狼一颗吃人的心。上帝啊!这是你一时浮躁造成的结果,你不应该浮躁,你怎么就浮躁了哪?你是一个伟大的神明,真理的化身,浮躁属于你的子民。你应该给狼更多的灵性,给狼一颗懂道理的心,让我给它讲不要吃人的道理,讲作为一个狼应该怎么与事相处,人是世界的主宰,难道狼要颠覆世界的现状?人吃牛羊鸡鸭鱼肉,还不曾吃狼肉,这是对狼最大的释怀,难道还不是与狼和平共处吗?我知道狼的血管里流着狼血,胃管里是绞肉机而不是铡草机。狼的血色为什么是红的,只有被它吃的肉体的血是红色才对,那样在被狼吃得时候红血喷溅,惨烈而壮观,反而突出狼的真实和存在,狼的血色是透明无色才对,这样才能显出它与人类的势不两立。人类成天呱嘈着世界的繁简,容不得一丝安宁。狼世界倒是宁静的,它们要么就是思想家,要么就是活动家,在它们的文化里很少有人高谈阔论,它们甚至对生命和死亡有着深刻的理解,它们对他类生命视若草芥,却敬仰着同类的生命。想来上帝是不能埋怨的,既然狼和人的血色是一样的,那就说明狼和人在某些方面有着共性。韩石峰脑子里胡乱地想着,四周仍然漆黑一片,偌大的山岗,仿佛走了几个世纪还在原地踏步,如若是高峻的大山,山上有林,林中有兽,兽中有王,王者自尊,他觉得自己在虚无中俨然成了王者,但是绝无自尊。熟睡了一个冬天,地气开始蠕动了,逼使着奄奄一息的寒气从地层深处的脉搏里涌向无数毛细微孔里,再从这些微孔里缓缓释放出来,回光返照似的丝毫不亚于隆冬季节。到晚上快十点时分,他手里住着树棍,满身冻硬的泥泞,嘴里喘着热气,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着,终于从山的树林里走了出来,在黑茫茫的世界里就如同从地狱里走出来一般。山下是一片开阔地,远处朦胧中有民房的灯火在闪耀,他惊喜地真正流出了眼泪,连摔带滚地到了山下。灰白的茔地山丘一般一个个冒了出来,整个连成一片,乃是亡人的世界,冥冥之下埋藏着一堆堆白骨,他们的幽魂把身前的或乐或悲,或惊或喜,或忧或愁织成一幅幅变幻着的、雾霭的幕帘在丛冢里舞蹈。韩石峰已经不再害怕,自己已经与鬼无两样,还怕什么鬼,只望鬼别把他当成同类。彻骨得寒冷使韩石峰尚不能抵御,穿过私人墓地,径直往前走,灰暗的夜幕里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村庄, 村庄上空漂浮着袅袅的烟气,近处的空气里散发着人居的温热和牲畜臊腥的味道,一种惊喜,一种希望顿时出现在韩石峰的脸上,他忘记了饥饿和寒冷,狂喜地往灯光处奔去......他使劲敲开了一家农户的门,农户家的狗狂吠了起来,顿时整个村庄里狗都吠了起来。他说明了来意,开门的农人将他带到大队部。大队部里,棉袄上套着中山装的书记和穿着军大衣的队长盘腿坐在炕上,两人中间放着一个黄色的小炕桌,上面放着两个白底红字的搪瓷缸子,冒着徐徐的热气,在炕桌的一角放着一只粗瓷碗,碗上架着一双竹筷子,两人手里正卷着旱烟卷,地中央一只铁炉子不温不火,上面坐着一只“嗞嗞”作响的烧水壶,墙角处摆放着一张褪了色的黄色桌子,桌子上面有《毛泽东选集》四卷和其他一些马列单形本。桌子的面壁上是毛主席画像,画像两边是“听毛主席的话,永远跟党走” 的对联。桌子下面堆放着一些洋芋,煤炭。侧墙上挂着一只黄色的挎包。

农人简单的向书记、队长说了几句离去了。书记望着满身泥巴的韩石峰,热情的让进屋子,队长忙把封了口的炉子收拾了一下,添上一些煤,韩石峰脱掉身上的外衣和鞋子,坐在炉子边上取暖。不一会,水壶响声大作,房子里一阵暖意。队长又从墙上挂着的黄挎包里摸出两块玉米面发糕烤在炉子上,让韩石峰垫垫肚子。“兰州到我们这里插队的娃们不少哩,我们队上也有几个哩。”书记给韩石峰倒着开水接着说:“山区的生活苦得很,比不上你们城里。”韩石峰大口大口地吃着发糕,就着白开水。吃完了发糕,浑身热乎了许多,听队长说这里到妹妹那里有七八里路,心里也有了底儿,队长从外面抱了一些麦草挨着炕边铺开来,上面铺上两条麻袋,把身上的军大衣脱下给了韩石峰,韩石峰裹上大衣倒头就睡,书记和队长续谈着队里的事儿,只听韩石峰轻轻地打着呼噜睡得很香。

韩石峰在一个兰州知青的带领下来到了妹妹所在的那个知青点。妹妹到队里去了,点上的男女知青热情地招呼韩石峰。一会儿,妹妹被人叫了回来,望着妹妹黑红粗糙的脸,没有了先前的俊秀,但扑棱棱的眼睛还是那么亮洁,整个人变得结实了许多。她看着蓬头垢面浑身泥泞的哥哥,已知他是怎么来的了,心中一酸,扑到哥哥怀里痛哭了起来,韩石峰也是抱着妹妹眼泪唰唰往下流。眼前的一幕使在旁的知青深为感动,他们赶快炒了两个菜,拌着拉条子招待韩石峰,又从各自的箱底里搜摸出珍藏的兰州香烟金徽酒,以“极为奢侈”的方式为兄妹俩他乡相聚干杯!


追忆彭总“三线”岁月  世代铭记“三线”精神

《巴山蜀水“三线”情》 

作者简介:

王春才,江苏建湖人,1935年生于苏州。1952年建湖中学毕业。195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5年毕业于扬州工专建筑专业,同年入川投身大西南建设,先后担任国务院“三线”办局长、国家计委“三线”建设调整办公室主任。著有《元帅的最后岁月——彭德怀在“三线”》,曾主编《中国“大三线”报告文学丛书》《“三线”建设铸丰碑》《中国“大三线”》《航程》等书。现为中国作协会员、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学会“三线”建设研究分会副会长,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大型纪录片《大三线》总顾问。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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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青春牵着童年的手】--马新林 长篇连载(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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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青春牵着童年的手】--马新林 长篇连载(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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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青春牵着童年的手】--马新林 长篇连载(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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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青春牵着童年的手】--马新林 长篇连载(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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