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辽阔,还有忧伤
日本作家德富芦花写《自然与人生》,说太阳从磨磨蹭蹭不舍离去到全然断气沉入地表,仅需三分钟。
有一回我路过南屏街,听一个环卫阿姨坐在路边唱,“我的阿姐从小不会说话,在我记事那年离开了家,从此我就天天天天地想,阿姐啊!一直想到阿姐那样大,我突然间懂得了她,从此我就天天天天地找,阿姐啊!”
那声音轻轻的,像雪花一样,从天空里飘落。我好想好想找一棵树,把头靠在树上,紧紧抱着它。身上有个地方在痛。像青花瓷花瓶从高处跌倒,碎一地,不晓得如何复原。又像雪崩,白茫茫一片,淹没了好多美好的东西。
我不怕老。我不怕太阳沉入地表说断气就断气。我怕失去那些纯真的东西。真诚失去,朴素失去,最后连歌声也失去……
一天中午,我照例去碧水蓝天买饵块。大姐说,没了。我说,这么早就没了?大姐说,房东收回房子,不租了。我“哦”了一声,然后如烟散去。不晓得大姐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如烟散去。
一个已去世的朋友曾跟我说,日落要比日出干脆得多。他因此感慨,“世界上的事物在速度上,衰落胜于崛起。”我当时没有听懂。也有可能是假装没有听懂。又或许,崛起与我无关,我一直属于衰落。
美团专送的取件时间是19分钟:19分钟之内,肉身和风火轮必须一起完成“诺曼底登陆”。
有一回,从花之城赶往车行天下,在金瓦路上碰到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他们往地上撒的冥钱,特别像美团黄。不晓得人去世以后,灵魂是否需要报到?如果也只有19分钟,万一迟到,如何是好?
时间的真意,或许不在多寡与长短,而在于耐性和爆发力。所谓“欢喜嫌夜短,寂寞恨更长”,说的或许不是时间长短,而是要生命对等。何为对等?我不确定。貌似,不管确定什么,都特别势利。
乡间有一种峰,虎皮毛色,俗称“牛虢”。喜欢在木屋的横梁或立柱上筑巢。喜欢独孤求败一样单枪匹马四野闯荡。听老人讲,“牛虢”发狠,可以蛰死人和牛马。
国庆来临,到处警察。想起林肯。“总有一天,人类会共同拥有一个北方和南方。”那时的人们,从容行在大地,就像走在自家院子里一样。想一想,就又臭美,又难过,不晓得这算什么。
一个朋友曾跟我说,一开始我以为,你帮我是因为懂得我的尊贵。后来我才明白,你帮我是想试探我到底有多卑微。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除了辽阔,还有忧伤。
好多年前读一个小姑娘的作文,她这样写,“树木伸展的愿望,无非是想送小鸟一个广场。”好多年以后听谭维维唱,“女娲娘娘补了天,剩下块石头是华山”,我就想起那个小姑娘。
为什么我们明明知道结果?为什么我们偏偏拼命挥霍?……
即使大家都活着,心还是最遥远的地方。
想起一首诗,“土地说,我要拥抱天空。于是,山脉雄起。人说,我要生活,于是,洪水退去。”
每一抹杂念,都值得斟酌。
今夜想做个梦:牛羊满山跑,野花遍地开。说不定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