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端午之前的雨

梁东方

夏天下雨是一种救民于水火式的令人感激的享受，尤其在麦收还没有开始的端午之前，天气骤然热起来，人们好像还没有准备好就不得不面对日复一日的高温而有点措手不及的时候。

下雨给即将成熟的小麦做了最后一次浇灌，下雨会改变一成不变的眼前景象，会使一向平庸的世界突然富有诗意，关键会使居高不下的气温降低，让温度重新回到人体的舒适区。

所以虽然不管刮风下雨都需要骑车一个小时以上才能抵达单位或者回到家里，但是我依旧是盼着下雨的，下雨了不仅不会捂着脑袋猛跑，还会以旧有的从容甚至比平常更慢一些的速度骑车，乃至推着车子步行；这样可以多在雨里待一会儿，多淋一会儿。

当然下雨会淋湿人，会让衣服和鞋子都被打湿，但是比起收获了，这一点小小的不便实在不算什么，我愿意付出这么一点点代价换来如此难得的享受。

雨水，没有夹着风的舒缓的雨水，让金黄的麦田中的每一棵麦子都静静地挺立着，如闭着眼睛淋雨的孩子，脸上还带着好玩的笑意。一个两个这样的孩子也就罢了，站在麦田边上赫然所见，是成千上万个这样的孩子；蔚为壮观，也愈发意趣横生。

雨水在河边上形成的万点坑既是恒久的也是不断变化的，一滴滴的雨水持续地砸向水面，水面上似乎是一个个固定的位置上形成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互相侵蚀，源源不断，让人每次抬眼看或者一直看都不会有断线之虞。这样的前景之后是河岸上蓊郁的大柳树团状的树冠的巍峨不动，是树下水边青葱的芦苇的竖着耳朵倾听般的一动不动。它们貌似还没有长得很大的叶子已经很适合包粽子。粽子是人类以食物的方式对季节、对季节中的植被的爱的方式。这初听起来很是有点让人匪夷所思，但是想一想，除了吃之外，还有什么是最普遍而无副作用的表达方式呢，没有了，的确没有了。

包粽子的叶片不需要最大，只要能包住江米和枣即可；更需要它们的一个品质是依然娇嫩，依然有植被初生的芬芳。那样的芬芳，现在正被锁在雨水之下一动不动的片片叶子之中。

雨中的动与不动，只有雨动一切都不动，让人眼前呈现的是一幅只做了降雨的动画效果处理的静态画。比动态画更妙的是潮湿清新的气息，是冷凉的气温，是踏脚下去就自然会溅起水花的无穷乐趣。

雨中的蜀葵，红的粉的都更加纯净鲜艳，一串一串地立在水边丰厚的绿色之中，像是一家子好多兄弟只有一个女孩子般的骄傲与幸福。花朵和树叶一样不怕雨，喜欢雨，它们知道雨只能使它们更滋润，更好看。

雨水驱赶走了河边绿道上原来络绎不绝的人，静静的只有落叶，夏天的落叶，夏天树叶最茂盛的时候的槐树圆形的病黄叶片，铺在映着天光的红色塑胶绿道上。

所谓雨中漫步，前提一般来说都是打着伞，除了脚下的雨水、裤腿上的潮湿之外，基本上可以避免和雨水全方位接触。如果没有打伞而是穿着雨衣的话，就不会有太从容的享受了。雨衣的封闭效果使内外之间的透气性很差，潮湿粘稠的气息在胳膊腿上和雨水的湿滑连缀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干脆脱了雨衣，任凭雨淋反而还会有一种付出了被淋湿的代价的舒畅；只要带着帽子，帽檐可以让眼睛自如地看雨便好。那种潮湿粘稠的感觉则是可以忍受的，因为心里有明确的预期，待离开了雨，洗个温水澡以后便会彻底告别这种临时性的不适。

这样穿过雨水回到家里洗了澡以后，剩下的就都是美妙回味了。刚刚黄昏便突然有一种困倦和疲惫，有一种对比了风雨而显得太过温暖的舒适中来的睡意。于是躺在沙发上浑身都略带酸痛地躺平了睡了一下。这是连日的搬家和奔波导致的疲劳，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是储存在身体里的事实上是一直存在的，现在这一刻它要总体爆发出来，让人有了疲乏和困倦的感觉，一改平日里一向炯炯有神电很足的状态。

雨后的黄昏里，漫长而安静，小睡起来，还是沉浸在自己头脑中的世界里，一次次忘掉了眼前身在何处。

如果不是刻意抑制睡意，以免睡得太早的话，可能就此就要进入深睡眠了。时间刚刚七点多一些而已。距离正常的睡觉时间还有将近两个小时。

雨水促进了睡意，雨水给人带来的不是懈怠，而是心安理得的悠然。晨昏之间一直有小雨的天气非常适合在家里一待待一天的生活，可惜的是还不得不离开，不得不去单位。这样的遗憾反而更让人对这郊外的家有所期待，让人更爱它。

如果明天还继续下雨的话，就一直这样什么也不干地自然醒，然后看雨，然后再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