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山东最后一位农民“秀才”

山东最后一位农民“秀才”

农民写诗、写散文、写小说的多,但通篇全用文言文的少,能出版个人古体专著的更少,一个市的作协主席为之做序,一个市的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市总工会主席专门出席出版发行研讨会的可能没有。

说他是最后一位农民“秀才”一点不为过,遍查出版社,从五四运动鲁迅发表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以来,倡兴新文化运动,普及白话文,100多年来还没有那个出版社编辑出版过一个纯农民用全文言人写的书籍,他应该是第一个,他就是菏泽市牡丹区都司镇、75岁的农民张友云。

到张友云居住的市区丹阳路两馆小区11号楼1单元9楼拜访,他正在校对收录《成阳灵台碑》《尧庙碑》《孔子过曹碑记》《重华书院碑》《屏盗碑》《十贞墓碑》等古曹州历朝历代400多篇的、50万字的《金石录》。

见我进来,忙倒水沏茶。我把个人编著的《菏泽开发区史话》和《春花秋实》放到他的书房,居室不大但屋里宽敞明亮,到处是书,四周靠墙书架、桌子、地板上都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书籍,大多是古籍和县志,线装的、泛黄的,弥漫着淡淡书香。一套棕红的、厚厚的、汉语大词典出版社出版的《康熙字典》醒目地摆放在紧靠桌子的书架,书脊下半部分三分之一处已磨得铮亮且掉色。

“小马,知道你酷爱史书,这套《二十五史人物与菏泽历史文化》《马新贻史料纵览》是专门给你留的,”张友云指了指门口的一个袋子说,“年底《金石录》《汉文硃批奏褶汇编》等出来再送给你一套。”

文人是清贫的,文人是孤独的,文人诗心是相通的,互赠书籍可能是他们友谊、友情的一种最高表现和象征吧。

我见过张友云两次,年龄和我父亲一样大,都是地道的农民,但他是一个嗜书如命、酷爱文言写作的“另类农民。”说实话一个科班出身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学生对古汉语的学习也难以望其项背,即使菏泽史学专家对文言的钻研也很少有人出其右,我称他为“农民秀才”。

细心地我发现屋里有点异样,便诧异地问:“你自己住吗?你一人做着吃吗?张老师。”原来,这里是家人专门给他租赁的一间90多平的工作室,为的是不耽误、不影响他的学习和工作,家里孙子、孙女小,外孙多,有点乱。一有好吃的,老伴总会骑三轮车从赵王河西岸的文化城送来。

1966年,文化大革命汹涌而至,打破了张友云就读大学的梦想。“我当年在菏泽一中读高中,高三毕业那年正赶上文化大革命,虽然填写了大学志愿,但没上成。”时隔50多年,谈起这事,张友云依然发出惋惜无奈的语气。

大学梦破灭了,张友云就回家干起了农活。“当时社会物资极度匮乏,在生产队拼命干活,到头来仍不免挨饿。”张友云说,为了改善家庭生活条件,他闲时干起了缝纫,每天操刀弄尺,一干就是30年。

后来又在自家仅一亩大的院子里发展庭院经济:种天麻——成功完成了有性繁殖实验,获得中国医学科学院徐锦堂教授肯定;养蝎子成功提取出高纯度蝎毒;搞温室蘑菇为十里八乡的农民提供品质优良的菌种。一时间,他的小院俨然成了传授发展庭院经济技术的“课堂”,各地慕名前往取经与商购者络绎不绝。还在地里建造了大棚和保暖鸡舍等。

他总是说“咱农民不容易,决不能把风险转嫁到农民头上。”他始终坚持诚信经营、品质第一的原则,将自己掌握的成熟有效技术毫无保留传授给需要的农民,绝不收一分昧心钱。张友云家的钱袋子慢慢鼓起,成为村里致富带头人。

辛勤耕耘必有收获。但干每一项农活,他从不忘学习,通过科技书籍获取知识富口袋的同时,张友云耕作之暇还研读古籍,有古医术和经、史、子、集,也有民间广泛流传的《明人小品集》、《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曾国藩家书》等等,从中获取传统文化营养以充实脑袋,几十年来不曾间断,从而练就专以文言述怀记事的本领。

小小纸片上练就文言“绝活”。张友云就是这样一位古稀老人,腿脚灵便,精神矍铄,思路清晰,自高中毕业后,每天坚持学习至少4-6小时,一年365天无一例外。

文言文晦涩难懂、瀚如烟海,我问他是如何学习和面对文言文的?他说靠死记硬背,靠卡片积累。

他从一个大大纸箱里随手拿出20多张、他本人就地取材用烟标、酒盒等制作的卡片,令人诧异!什么都有、什么都记,字体工工整整,分类科学,内容详实。

翻读古典文学作品、菏泽各县区县志时,不懂不会的生僻字词,张友云会马上查词典,并将字词释义等内容记录在用废旧酒盒、烟盒等裁成的硬纸片上,然后用钉子将纸片钉在墙上,缝纫做工时,时不时抬头看两眼,以达到记忆的效果,边缝纫边背古文成就了他的“古文梦”。

古汉语正音、训诂、句读、辨义、修辞、通假、翻译等,古文化基本常识如称谓习惯、历法、节气、职官定位、时代、年号、地理、地名、礼仪、古代音律、科举制度、宗法等,他都一一分门别类给予卡片辑录和登记。

其中有一张“穀旦”的卡片,引起了我的兴趣。穀,古代谷字的繁体字,穀旦,晴朗美好的日子。旧时常用于吉日的代称。 如某匾是某某穀旦刻,某碑是某某穀旦立。他把“穀”的十多个同音字、相似字等都抄录在一块,一目了然,看后让人受益匪浅。

就这样,靠着每日用巴掌大的硬纸片,写一诗、一词、一文言句式,或是一个字,并注明字的本义、引申义、用法及例句等,一边缝纫,一边默诵,一晃坚持了十多年之久,“初觉艰深,渐能味其佳妙”,张友云的古文知识积累也日益见增,为其日后的古文创作打下了初步基础。

“做实业为养家糊口,做学问实为兴趣。”张友云常常说,“我干事情遵循一条原则,要干就干好,要么就不干。”凭着勤奋、爱钻研好学的精神,他干的每件事情都成功了。

1976年,张友云读了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其中提到文言短篇小说集。“读了鲁迅先生的文章,我发现我们国家最早的文言小说距离现在已经100多年了。”张友云说,他又查阅了很多资料,发现清朝末年以后几乎没人再写文言小说,萌生了写文言短篇小说集的念头。

为实现这个梦想,张友云每日必读古文经典文章,为此他没睡过午觉,晚上10点前很少睡觉,沉浸在古文里如痴如醉。他还系统认真地研读了杨树达著《词诠》、楚永安著《文言复式虚词》等著作。“把优美的词句随手记下来,给笔记起名曰《眼到手拾》”张友云笑呵呵地说。

有了文言文知识基础,张友云开始尝试着写文言小说。经过千斟酌万修改,1987年,他的第一篇文言小说《苑天香》在当年的菏泽市报上发表,以后又陆续《姚黄》《金秀秀》《十六两》《长舌病》等作品,陆续在国家级和省市级报刊杂志刊登。

由于古文造诣颇深,2011年初,受菏泽历史文化与中华古代文明研究会会长潘建荣之邀,张友云开始了菏泽各县区史志的点校工作。先后参与点校了清·顺治《定陶县志》、明·嘉靖《濮州志》、明·崇祯、清·康熙、清·光绪《郓城县志》、清·光绪《新修菏泽县志》、清·乾隆《曹州府志》等众多旧志。

最近几年,厚积薄发的张友云操笔为文,渐入炉火纯青之佳境,《李惟一》、《李春茂》、《姚默》、《周宏》、《钱福》等一篇篇文言小说陆续创作出来,2016年12月,张友云的第一部文言短篇小说集《耕暇辑轶录》出版,该书体裁多样,内容广泛,既有短篇小说、名人传记、名医轶事,村名由来、又有民间故事、神话传说、奇事笑话、断案趣闻等,共计70余篇,反映了曹州人民嫉恶如仇、扶危济困、与人为善、助人为乐等优秀品质,作品高扬主旋律,弘扬真善美,传递正能量,鞭挞假恶丑,具有非常现实的指导意义,是新时期菏泽市乃至全省出现的一部传承古代文化的精品佳作。

2017年1月8日,张友云《耕暇辑轶录》首发式暨研讨会在菏泽市图书馆召开。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丁志刚、市政协副主席付守明参加研讨会并向市图书馆、市档案馆捐赠新书。

菏泽日报社副总编辑、菏泽作协副主席赵统斌在这本书的序言中写到:“这是填补百年空白之作,这是延续千年香火之作……”

1946年出生的张友云,山东汉子,由里至外的热情质朴与谦恭,在他身上尽显无遗,让人一面记终身。

在古曹州儒乡崇尚读书风气的熏陶下,自幼勤奋好学的张友云,平生不抽烟酗酒,不博不弈,不宠猫狗。唯耕作之暇,辄便读科技与古典书籍,偷闲写几篇文言短篇小说,一生痴爱读书与书为伴的人。

“老祖宗留下来的是精华,我希望能在传承及发扬中华传统文化方面献出一己之力,”张友云说。

“我现在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了孩子们,自己专心做古文点校工作。”张友云说,他从早晨7时开始工作,每天坚持8个小时,到目前已经点校了240多本书,加起来达7米多高。

“一位领导在菏泽考察时讲过:'祖宗遗产载籍浩瀚,中华美德光耀千秋。我们这个时代不仅要传承更应该发扬光大。’”张友云说,他对这句话印象深刻,他愿意为传承发扬中华文化不懈努力。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如今,75岁的高云书仍然含英咀华、笔耕不辍。青山不老,夕阳更红,他对生活学习的态度是永不褪色的精神礼赞。

马学民,大学学历,曾任中共菏泽市开发区工委机关报《今日开发区报》总编,山东省散文学会、菏泽市作家协会、菏泽市民俗学会、菏泽市儒学研究会会员。2012年主持编写《丹阳志》,著有《春华秋实》《菏泽开发区史话》,主修10卷本《开濮曹徐马氏族谱》,参与编写《曹州国考名士集传》《曹州文坛集传》《曹州知名将士集传》《菏泽开发区社区概览》《百村记忆》《菏泽市开发区志》等十多部。作品入选《胶东散文十二家·马学民卷》。2021年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首届“青未了散文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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