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褚福海：梦里那条河
我的梦里有条河——桃溪河。她纤细绵长，恬静柔美，潺湲流淌，已在那片
肥沃富饶的丘陵侧畔川流不息奔腾了三千多个春秋！ 那是一条古老而神奇的河，犹如老人枯瘦的手背上突暴的青筋，秀逸静美地裸露在宜兴西南的大地上，显现出俏丽妖娆的风韵与质朴浑厚的魅力。她时而悄无声息，寂然宁谧，时而舟来船往，热闹繁忙。舒缓流淌着的桃溪河水，常搅得我心潮起伏，魂牵梦萦。
家乡的桃溪河，是一条富饶的河。桃溪河连接着钟张运河，与京杭大运河相贯通，四通八达，如同一个人身上不停喷张的血脉，源源不断给桃溪萌生出活力。在我的记忆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河里舟楫穿梭，帆影绰约，大大小小、不同颜色、散发出陌生气味、来自大江南北的各式自航船或拖轮，有的像野鸭欢快游弋于桃溪河，有的如蛟龙矫健穿梭在桃溪河，将产自山里的毛竹、煤炭、大理石、黄沙、石子、桃子、山芋等地具有地标色彩的物资装上船后，运往苏锡常沪宁杭等城市，或更遥远的地方。同时，把山区急需的钢材、百货、化肥等生产、生活物资，如同燕子衔草做窠筑巢一般，昼夜持续不断地送出去运进来，保障供给，促进地方经济发展。那时，我常盘桓于逶迤的河边，凝视着那些不停进出的船舶，心底不禁生发感慨，也由衷感恩桃溪河的功绩。尔后风云激荡的岁月里，桃溪河沿岸陆续开办的一家家工厂，兴建的一只只码头，竖起的数台大吊车，彻底驱离了原本保持了多少年的那份古朴与宁静，倏忽间，给桃溪河平添了几分现代色彩，拔地而起的楼群宛若山间蓬勃的春笋，山镇愈加显现出她独有的特质。
桃溪河，是一条欢乐的河。一年里的大多时候，温顺的桃溪河都是波澜不兴，风平浪静的，恰似温婉恬静的少女，这也成了我幼时喜欢亲近她的缘由之一。我
常邀约上小伙伴去河畔钓鱼、用竹箥箕逮河虾、下到河里摸螺蛳，爬到河边的桑树上采桑椹吃。桃溪河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也带给了我无尽的欢愉。夏天，我们三天两头结伴到桃溪河里淴冷浴（吴方言，游泳之意）。未及脱衣，便先在河边玩戏水，你泼我，我浇他，正出神呐，忽然感觉脚腿处麻酥酥微痒痒的，注目一瞧，原是有数尾小鱼正在争先恐后地啃噬我的小腿和脚背！我们疯得像落汤鸡了，仍嫌不过瘾，干脆将衣服一脱，顺手一扔，赤条条着“噗通噗通”跳进河里，酣畅淋漓地尽情畅游一番，直至累得粗气直踹、脸色煞蜡白，方才意犹未尽地淌上岸歇息，忽而躺在滚烫的青龙桥石板上，忽而钻进桥洞的阴凉里，那份美意，实真难得。桃溪河凝结着我的汗水与泪水，蕴含着我童年的梦幻与欢乐，而今，承载着一个游子的深刻眷恋与万般牵念！
桃溪河，是一条生命之河。桃溪河没巴拿马运河那么深邃，没苏伊士运河那么宽阔，更没有京杭大运河那么宏伟，甚至河面显得比较狭窄，有时两艘船交回都感觉有些局促、拥挤。河水也不怎么深，河槽里至多也就我一人那么高。河道弯弯曲曲的，俯瞰如同条正在轻缓蠕动的肠子，或是一幅漂浮扭动的绸缎。不过桃溪河的水质极其清澈纯净，站在河边都能窥见丰茂的水草和游弋的鱼虾。幼时走路走累了，或玩耍玩渴了，我们会随兴跑到河边，蹲下，先用双手捧起清冽晶莹的河水洗把脸，再掬起水咕咚咕咚喝个过瘾。那时的河水啜进嘴里，甜津津的，润心舒身，远比现今的鲜粒橙、王老吉解渴。晨曦初露，或是夕阳西坠时，枕河人家的主妇去河边淘米洗菜汏衣裳的景象，邻里间和睦亲切的交谈声，以及此起彼落的棒槌声，奏响了桃溪的和谐曲，也构筑起山镇最靓丽炫目的晨景图。那时，镇上还没通自来水，就连水井也极稀少，居民就直接把河水挑回家倒进缸里，稍放点明矾，搅动几下，沉淀一会，便可用来烧茶煮饭。记得四十五年前，桃溪遭遇干旱，两岸作物枯萎，蔫头耷脑，沿河的社员们有的架起抽水机打水，有的干脆用水桶挑，夜以继日不停取桃溪河水去灌溉，使灾年没欠收。桃溪河两岸的黎
民百姓，乃至树木庄稼，都是吮吸着母乳般的桃溪河水，才得以繁衍生息，世代传承至今。我始终相信，我的血脉里流淌着桃溪河水的基因。
桃溪河，是一条辉煌的河。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宜南山区出产的毛竹云集于桃溪，通过桃溪河运往省内外城市。毛竹长长短短，滚圆滑溜，不便车船运输。充满智慧的码头工人创造性地用钢缆与篾缆巧妙地扎成竹排，一块一块连接起来，由大功率拖轮在前面牵引，后面则由女工挥篙护航。她们风餐露宿，吃住在竹排上，搏风击浪，战天斗地，谱写出一曲曲如歌如泣的诗章。当年，《人民日报》记者王金凤获悉这一新闻线索后，专程赶赴桃溪，深入现场采访，并上竹排与女工们同吃同睡体验生活，写出了感人至深的长篇通讯《竹排女工》，在《人民日
报》头版显著位置刊发后，产生强烈反响，不仅被新华通讯社转载，还被拍成新闻纪录片在全国播映。山镇桃溪成为光彩夺目、尽人皆知的耀眼明珠。一九七六年秋，毛泽东主席与世长辞，全国人民沉浸在万分悲痛之中。不久，中央决定建造毛主席纪念堂，而材料分别取自祖国各地。桃溪镇也有幸入选，要求提供当地出产的红奶油大理石。接到这个政治任务后，当地政府和大理石公司的干部职工日夜奋战，未用多少时日便精心生产出了所需的优质品，整齐地码在纸盒里，装入木箱，用吊车吊上大货船，经由桃溪河运至无锡，再改由火车直抵首都。四十载岁月，弹指一挥间。而今人们去瞻仰毛主席纪念堂时，仍能清晰看见耸立在纪念堂正门前面四根粗壮高大的门柱上覆盖着淡雅秀逸的红奶油大理石。悠悠桃溪河，不仅哺育了勤劳敦厚的两岸人民，还给身处腹地的山镇孕育过巨大的惊喜与辉煌！
桃溪河，是一条悠远的河。她轻盈的从远古走来，一路浅吟低唱，四季奔放欢歌，袅袅婷婷着向未来奔去。漫漫征途上，她以宽容豁达的心态，顽强坚毅的品格，泰然自若的神情，忠诚履行自身的职责，诠释着对山镇的一往深情和无限厚爱。往昔如此，现今如此，将来，想必亦是如此。
当然，桃溪河也是具有鲜明个性的，偶尔也会一反常态，变得桀骜不训起来。六十年代末的那次洪灾，排山倒海咆哮而来的洪水似乎要吞噬一切，良田，冲毁了，房屋，倒塌了，道路，淹没了，可不可一世的洪魔最终还是被智慧、坚韧的山镇人民制服了，桃溪河再度展现了她宁静柔美的笑脸。 犹如长大的孩子必然要离开母亲的怀抱那样，终于有一天，我依依惜别了哺
育我的故乡，远离了清幽碧净的桃溪河。可那条已与我生命浑然交融的桃溪河，多少回，令我昼夜神思：无数次，在我梦里悠荡。她始终在随着我的血液流动，在跟着我的脉搏跳跃！是的，桃溪河用甘甜的乳汁滋养了我，用仁慈的襟怀教导了我，我刻骨难忘！
桃溪河，母亲河，我的生命之河！
褚福海，男，中共党员，祖籍江苏宜兴，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常务理事，《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签约作家，苏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昆山市陆家作家协会会长。业余文学创作四年来，迄今已在《人民日报》、《中国报告文学》、《北方文学》、《散文百家》、《青年文学家》、《散文选刊》、《海外文摘》、《鸭绿江》、《中国散文诗刊》、《散文诗》等报刊发表作品150余篇（章），约25万字。多次在全国性征文、大赛、评奖中获奖。出版散文集《掬水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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