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代江涛:那刻在记忆的
代江涛
下雪了!一片白,一片黑。
四季更替,我甚至害怕下雪。
2009年12月26日,皑皑白雪游走于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就在前一天晚上,我从梦中醒来,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迅速起身,到另一房间看父母正酣睡。然后胆战心惊的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再也睡不着。
泪水情不自禁的再度涌来……
早晨父母出门上班,我三番五次强调:让他们格外小心。
早晨第二节课的时候,是班主任告诉我,我的爷爷去世了,接到家人的通知,要我及时回去奔丧。听到这个噩耗,我真的不敢相信,昨天自己尚和爷爷通话问好,转眼已是阴阳相隔了。
一切都明白了!
北风猖獗,大雪迷途,天灰灰的和地连在一起,城市中年轻人急匆匆或骑着自行车或快步穿行在路边的人行道上,神情个个麻木,使劲向着远方,哪灰蒙蒙天暗暗的地,和那还在你前面的背影,大家都使劲向前是随波逐流还是相信自己不断超越。
爷爷,一生于田间劳作,当过多年管电员,未曾闲过。2009年9月初肿瘤扩散,饥饿疼痛,疼痛饥饿,坐立不便,不便坐立,在医院受罪至第77天傍晚,突然一个趔趄与世长辞,苦了69个春秋。
一路上,那些瞬间历历在目。
有一次爷爷病了。无人知晓,在病了一周的时候子女们都看不下去了,说去医院看看,爷爷坚决不去,死也要死在家里,子女们就找了村里诊所的大夫简单掉了三瓶水就放弃了,现在就是让等死的感觉,我不知道爷爷的内心现在是怎么想,但一定很复杂。有一点他绝对不想对子女有破费。
没有爷爷的默默努力子孙绝对过不上现在优哉游哉的生活,有时候我想爷爷他得到了什么,他对这一生打多少分,可能我们后代经历了才会懂得,也许永远不会懂得。
我从来没有想过爷爷的最后离去竟如此匆忙。以往家里出什么事的时候,我都有心灵感应,比如父亲去世时,还在爷爷房间睡觉突然被惊醒嚎啕大哭,而后爷爷才知道父亲去世;还有,爷爷到市里面检查那天,不知不觉我的眼睛一直跳个不停,半小时后红肿不堪,下午他一来,我便立即察觉悲苦之灾了。经医院检查,肿瘤已扩散,从医院哪里得知需要不断化疗可以维持,但需要一笔不朽的费用!半个月后,爷爷被幺爸送回老家,后一天才从母亲哪里得知,爷爷穷苦出生,一辈子待在农村,含辛茹苦,知道自己命早该绝,也不愿意给后人造成经济负担。他的原话是:“送我回去吧,山里面空气好,我待在哪里舒服,心情也自然舒畅,或许能够创造奇迹呢!”出院时我偷偷的把我这几年的红包钱、零花钱大约2000塞进了爷爷的包里,并交代幺爸回去给爷爷好好补补,肉类、奶等补品千万不要间断,我是多么的盼望我快点长大,快点给爷爷医病。可是连大人们都束手无策的事,我一个小孩子,我仅仅一个小孩子,又能改变什么呢?
几个姊妹推三阻四,各诉苦衷。
这说给谁听呢?爷爷都让他们出去,不对,是滚出去!
养病中途,我每周末都回去看他,离开时都忍不住掉几滴眼泪。他整日卧床,我亲自见证了一个肿瘤扩散病者的疼痛,他的脚已经瘫痪,疼起来使劲捶打他的身体,没打一次,我的心就疼一番!
我给他送饭,给他喂饭,给他讲故事,听他讲故事!老人说人总要落叶归根。爷爷也常给我说兔子满山跑迟早要回家,记得爷爷是一个特别健康乐观的人,没上学前爷爷除了耕种然后放羊,每次我在羊前面走爷爷在羊后面走,早上爷爷给我煮茶夕阳西下时回家,那时我是那么的快乐,放羊时每天让爷爷给我讲故事,听完一个还想听第二个,爷爷不讲就不理他,逼得爷爷经常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老大有个老二......。”在我小学三年级时候,我被村里一个孩子的爸爸打了一顿,我没敢给家里说,到家人知道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当是爷爷气的直接去找打我那人的爸爸,有好几天没睡好觉。爷爷一辈子都是那么和蔼,对孙子们提到都是乐的合不拢嘴。
老家住在和平村不远的金山村的代家沟的小村。爷爷生有三子两女,父亲,幺爸存活在世,其余最大的两岁就离世了。我父亲排行老二,两个孙子,一个我,还有一个幺爸的儿子仅仅三岁。
我的爷爷身高1米78,身体魁梧结实。在记忆中,他穿的很朴素,常年粗布的中山装,浆洗的由蓝变白,话很少。奶奶总说他憨,受人欺负都不带出声的那种。
爷爷的勤劳和能干是村里人有口皆碑的。庄稼地里他是锄镰锨镢,耕耩耘耙无所不精。生产队与队之间立墒沟,他套上牲口农俱耕一趟,比木匠尺打的还直。平时种植庄稼前,农民都要耕田,然而除了耕田外,就是除草,把田埂上一些杂草铲掉。这些功夫才当地农民看来,都是可以马虎的事情,然而爷爷非要把天里面大大小小的草除完,然后把田埂上沿打扮的漂漂亮亮才肯罢休。春夏秋冬什么季节种下什么种丝毫不差。他虽没上过几天私塾,却对二十四节气倒背如流。只要出远门,为避雨雪,还能观星象,看云气,嘴里还是一套一套的谚语,但参照起来灵验异常。
由于奶奶因病去世很早,杂七杂八的妇人活它也一应俱全。在当时,男人是主劳动力,主要负责耕田,砍树等大项任务,女人作为半劳动力,一般就负责播种,做家务活带孩子。自留地里,每到春夏季节,葱、蒜、韭菜、菠菜、茄子、辣椒、香菜、白菜、萝卜等满目葱茏,一片生机。菜地的四周,用杂石垒起一人多高的墙,墙根下种上向日葵。到了夏季阔叶招展,花头摇动,挺拔屹立,蔚为壮观。
在自留地的南端,爷爷亲自挖了一个小池塘,长宽高各五六米深,没有任何加工。傍晚休工时,爷爷总要扛起粪桶,拿着粪瓢,来到菜园,开始打水浇地。这时,贪玩的我总是情不自愿地为其看改水道。歇息时,学着爷爷的样子,随手间几棵小葱、小蒜或嫩韭菜,在清澈的水道中随手摆洗几下,吃在嘴里爽极了。
说起科学种植,爷爷才是真正的行家里手。生产队里什么时候种什么,种多少,队长都要亲自请示,由爷爷定夺。自家的菜园里,季节蔬菜下市后,种玉米和高粱。小麦收获后,种萝卜和白菜,至于种多种少都是精心谋划,均能排上用场的。如高粱收割后,最上节挺杆自制成棑子,高粱杆蘸水后一劈两半,拍扁后将瓤刮去,制成锅盖垫。小麦收割后,将最上一节折下,用作家人休闲时掐草编卖成另花钱补贴家用。其余麦秆留用栅房子或打成草帘,以备夏天晚上凉快用。
说起爷爷打草帘的技术真是一绝,既厚又密又软,夏天晚上凉快时,铺在通风的场园里,玩累了,疯够了,放身一躺舒服极了,很快便进入梦乡。不管蚊子再多,你便放心大睡,因为爷爷的芭蕉蒲扇,是驱赶蚊蝇的最好武器。
爷爷很疼我,但从不娇惯纵容我。我小时候很顽劣,经常和小朋友一起打打闹闹。我胆子大,喜欢争强好胜、又好打抱不平,俨然一个孩子王,很多小男孩都怕我。如果是别人欺负了我,爷爷总会教育别人的同时然后安慰我,如果是我欺负了别人,爷爷只会教育我甚至拿鞭子抽我。
有一次,我和我的玩伴不知为了什么争了起来,他骂了我一句很难听的话,因为惧怕我就朝自家跑。我很生气,顺手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片石,叫了他一声,他一回头我随手就朝他打去,石尖不偏不倚正打在他的额头上,血顿时就流了下来。我吓慌了撒腿就往家跑,不一会,他的父亲怒气冲冲地领着他来到到我家。我爷爷拿出药和纱布给他包好了,又道了歉。但他父亲依然不依不饶,一定要我爷爷收拾我这个:“顽劣霸道的坏孩子”,并扬言如果爷爷不打我,就告诉我幺爸去让我幺爸收拾我。爷爷二话没说让我给小伙伴道歉,然后让我跪下,用他耕田用的鞭子抽我,抽的我伤痕累累,直到我嚎啕大哭时,小伙伴家父亲才离开。待到晚上时,便给我讲道理便给我上药,上药时我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手在不停的颤抖,眼睛还不时的打颤。
小时候,我睡觉时喜欢蜷缩着,爷爷就用他的脚把我死死的盘住,让我把脚伸直,刚开始一点都不舒服,后面慢慢的习惯了;我平时走路或者看书写字只要低着头,他就会给我一拳头,他经常说:“一直低头,更那过去的奴隶有什么区别,以后成个驼背,婆娘都结不到,打一辈子光棍。”
在我7岁那年,放学回家。路上看见一条蛇,由于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当时我觉得花花绿绿的样子很好看,就用手去抓,结果一去抓,就被蛇咬了一口,疼得我喊天叫地,在不远处的爷爷立即上来把我背回家,然后用药酒简单的清理伤口。立刻马不停蹄地背着我往40公里开外的碑庙镇赶,后来才知道被一种毒性很强的蛇咬的,必须到碑庙才能治疗。毒性发作,我在去的路上就昏迷了,隐隐约约听见爷爷不停的气喘声音,口中还不时念叨:“孩子,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住,秋元,你一定要保佑他平安无事。”据说,到了碑庙爷爷已然累的精疲力竭,到了医院门口,爷爷说完“快救救这孩子,然后就昏睡过去了。”等到我醒来时,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床单都被汗液侵湿了。望着爷爷红肿的眼睛,我不禁死死地抱着他,哭了起来。
小的时候我学习成绩很好,四年级前基本都是双百分,家里贴满了奖状,也因此成了他炫耀的资本,和我差不多大的邻居家小朋友放学后都会帮着家里干活,星期六星期天还帮忙放牛、割草、做饭,农忙时,甚至背谷子,俨然是一个小劳动力。而我,无论再忙,也不会让我干任何农活,我一般很少看书,都是在家看电视剧。邻居家小孩都羡慕不已。偶然一次,听到三爷爷讲:“我家孙子可能干活了,你看你家涛涛在家啥事不干,我家的还是亲生的,更何况你家涛涛还不是亲生的,看你这么忙,他也可以帮你分担点家务活了。”爷爷火冒三丈:“以后你再敢说他不是亲生的,别怪我翻脸不认兄弟,再说,他原本就不适合干活。”后来爷爷经常对我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让那些冷眼看你的人好好瞧瞧。”当我初升高考上当时达州最好的学校——达一中时,成绩下来的时候,我在城里,是爷爷去看的成绩。邻居家的老师说:“爷爷去找他帮忙看的,当听说考上了时,爷爷还掉了眼泪。”妈妈当时也掉了眼泪,“儿子,你爷爷受的苦没有白受,他这下肯定高兴死了,在村子里肯定大肆宣扬。”然而爷爷并没有大肆宣扬一番,而是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回老家呆一段时间,在老家他时常告诉我:“孩子,到城里去了,不要胡作非为,不要被坏孩子带坏了,这么远,我也管不到你了,不要和人家高干子弟攀比,要踏踏实实读书,给你含辛茹苦,历经千险万难一直把你放在心底的妈妈。”
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第一时间是回到爷爷的坟前,拿给他看。我在想,倘若爷爷在世,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他肯定笑的合不拢嘴,他肯定会拿着我的通知书走乡串户…….想着想着,热泪又经不住的往下流。
这黑,这白,这一切,都伴随着一个框架永远定格在这里。
守了几天的夜,我不知疲倦,我害怕黑夜中的你孤独,趁你还没走远,再多看我一眼,再多看我一眼。
代江涛,92年出生,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宣城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文学综合集《微风过处》,散文集《孤独的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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