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俊华： 娘背 【13同题·非虚构】
娘背/侯俊华
娘在55岁时，有了人生一份新的职业，开始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征程，迎来了自己极其艰难的挑战，也开启了自己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一
我的儿子是1994年8月出生的。儿子出生了，娘的新职业也就陆续开始了。儿子两岁前，因为我们自己能照顾孩子，再加上娘还耕作着家里的农田，还有未成家的弟弟，娘便断断续续地来我家帮着带儿子。
儿子将近两岁时，因妻子产假到期，我们便将儿子送回了我的老家，放在娘的身边，希望娘既能帮着照看儿子，也照顾着家。
一个月后，我们利用周末空闲时间回老家看孩子，看到儿子的满身泥土和见到我们略显迟疑的目光，我们瞬间就掉下了眼泪……我们还是把儿子带回了我工作的城市。我知道，我看到儿子当时的模样，其实就是我儿时的缩影。但时代不同了，每家都是独生子女，孩孩金贵，我们也和千万个独生子女的父母一样，不敢去“尝试”老家的教育，生怕耽误了儿子的成长。
儿子带回来，难题也来了。我们都上班，儿子又不到上幼儿园的年龄，那时没有托儿班。实在是没办法，还是想求救娘。我们反复合计，犹豫再三，生怕给娘带来难题，带来无奈。
“行，我去！”娘接到我的电话，很痛快、简洁地答应了。
就这样，姐姐把娘送到了我的身边，娘来到了一座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从此，娘便开始了自己新的职业生涯……
二
让娘来城市给我带儿子，对于只上了4天学的娘来说，是巨大的挑战。
首先第一大难关就是方言。我所在的城市和我的老家，虽然都是山东省，且相距不远，但是，语言却相差甚大。再加上淄博这个城市，一个区县，一种方言习惯。对我来说，很多方言的含义都晦涩难懂，更何况我的、从未在别的地方生活过的娘！
我懂娘的话，可是，邻居、楼下的退休人员，几乎没人听得完整。幸好，楼下有一两个退休职工的老家是我们县的，娘也就有了些许跟外界的交流。
家用电器的使用、路的标记、菜市场等生活琐事更是对娘的极大挑战。那时家用电器还没有在农村广泛普及，只有条件好、工作收入高的城市，才有了家用电器的普及。我们企业是国有特大型企业，再加上石油石化的优势，我们的生活水准自然比普通的企业高出很多，更不用说相比农村了。这些“复杂”的电器设备，都需要娘自己动手操作。对娘来说，这些电器很多都是陌生的，名字都没听说过，更谈不上使用了。
我们犯了难，不知从何下手来教会娘。单单是液化气的安全使用，我们就叮嘱了娘很多遍。
“我不怕啊！你们多教几遍，我慢慢学，一点点儿学。”“多领着我去几趟菜市场，我做个标记就行了。”我们担心娘学不会，生怕弄出危险。但是，我们多虑了。娘很聪明，也很有决心和信心。很多电器，教上一两次，娘就学会了。领着娘去了一趟菜市场，娘就记住了。娘虽然不识字，但是，娘有自己独特的记忆方法，学过的东西，走过的路，基本不忘，这令我非常惊讶。
娘来了，我们家一切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儿子睡觉的时候，娘就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换下的、来不及洗的衣服，娘早早就手洗干净，晾在了阳台。我们总是劝娘，说有洗衣机。娘总是说：“没事，孩子睡了，我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洗衣机也洗不干净。”我那时已经从基层车间选拔到了机关工作，经常写文件、经验材料和宣传稿件，很忙，几乎天天加班。再加上一些应酬，晚上回到家，经常超过十一二点，累得连袜子都不想洗。
可是每天早晨醒来，我面前永远是热腾腾的早餐、换洗好的袜子、铮亮干净的皮鞋……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为你负重前行罢了。”我们在娘的付出里，享受着快乐的时光。我喜欢吃娘的手擀面、各种馅饺子、烙的单饼、腌制的小咸菜、炒的土豆丝、制作的辣椒酱、香椿炒鸡蛋、野菜团子、豆面萝卜汤、小葱拌豆腐……娘总是变着花样，给我们做简单省钱、却又非常可口的饭菜。我们从不说想吃什么，可是娘却从我们吃的量上，准确地判断出我们的口味和偏好。第一顿我们吃得多，第二顿必定还有。有一周，我连着5天中午吃了娘的手擀面。即使这样，我也吃不够，吃不腻。娘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总是眯着眼睛微笑：“慢点吃，慢点吃……”
我们上班去了，娘就在家看护着儿子。熟悉了环境后，娘就天天背着儿子下楼、上楼，领着儿子去玩耍。我家住在四楼，娘舍不得她的孙子——我的儿子自己上下楼，生怕磕着、碰着，无论多少次上下楼，总是背上、背下。我跟娘说，让儿子自己上下楼，略微扶着他就好，娘答应着，可娘依然“我行我素”。
“淘淘，奶奶现在背着你，等奶奶走不动了，你背不背奶奶？”“等我长大了，就背奶奶。”娘跟我说着她和儿子的咿呀对话。娘跟我说的时候，开心极了，笑得前仰后合的，就像儿子已经长大了，真的背着她一样……
娘很细心。我家的厨房里有一面凸出的墙柜，底端高度正好和儿子身高差不多。娘生怕儿子磕着头，把每一个尖硬的棱角都用软布进行了包裹，生怕儿子受丁点儿伤害。
我有时在客厅熬夜赶写材料和新闻稿件，这令娘很心疼。我写稿子的时候，娘总是起床，坐在餐桌的另一头——我的对面，静静地陪着我。娘不知道我写的是什么，但是，娘知道，我在为了明天而努力。这也成了娘一辈子教育兄弟姐妹、子孙后代的典型事例。
就这样，儿子在娘的楼上楼下、背来背去里，渐渐长大，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我们也在这段时光里，深深地享受了最温暖的娘爱，感受着娘最干净、最质朴、最深重的恩情。
吃现成的可口饭、穿干净衣服、住一尘不染、干净整洁的房子。娘，用她的心，她的累，她的爱为我们种植了最温暖、最难忘的幸福时光。
这段征程，累了娘，我们感恩不尽，心疼不已。可是，娘说，这是她一辈子最幸福的日子，从不觉得累，从不觉得苦，没有一丝委屈。虽然，我偶也因工作上遇到挫折，给了娘委屈，给了娘脾气。
“奶奶，奶奶……”每当听到儿子的呼喊，娘的回声总是那么响亮，那么爽朗：“哎！哎！”……
三
儿子上幼儿园了，等儿子渐渐适应了幼儿园的环境，我们基本能够自己带儿子后，娘说，她想回老家了。
娘说：“你弟弟还没成家，我得回去……”
在我家的征程告一段落，娘又走向了下一个驿站，开始了新的征程。
……
我知道，像几乎全部的爹娘一样，只要儿女的需要在，娘的新征程就不会结束。娘总是说，自己很开心，觉得自己还有用。说这话的时候，娘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哭了，哭得很难看……
娘背着我长大，又背着我的儿子，一天天长大。娘知道，她背负的是她和爹的未来，是她和爹生命的延续。这是我的希望，也是娘的希望……
四
人生的征程很多，很多，有的难忘，有的心酸，有的艰难。但是，无论什么样的征程，只要我们充满希望，向自己挑战，不断攀越，奋力抗争，我们的前方就一定是有希望的、阳光的。所有的风雨，所有的艰难，都会随着你的昂扬和努力，胆怯离去。
征程有坎坷，征程有风雨。不屈服，不退缩。明天就会如约温暖地到来——像我的娘，在新征程里的英姿，弯弯的娘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