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三回 第五节（下）：建筑再探——“无声的律法”
原文：
自上了轿，进入城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fù）盛，自与别处不同．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敕造，指奉诏令建造）五个大字．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姑娘到了。”
端木见解：
红楼梦到底讲的是谁什么？有人说是爱情，有人说是历史，有人说是政治，有人说就是小说，等等。反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好统一。但正因为它里面包罗万象，所以，我们可以说，它是一部百科全书。但它总归有个重点吧？重点在哪里呢？我们知道，人类的实践活动，如果概括起来，不外乎三件事，那就是物质生产，科学研究和阶级斗争。从这个角度来讲，红楼梦里面谈物质生产的少甚或者没有，科学研究少甚或者没有，所以，它的重点就剩下阶级斗争了。而阶级斗争，范围非常广泛，在各个领域都有体现。
即便是在我们上节说的建筑领域，也体现着这种阶级斗争。怎么体现的呢？那就是让建筑作为凝固的无声的律法，日日夜夜影响着居住的，甚至观看的，来往出入的每一个人。
我们知道法律的本质，就是取得胜利，掌握政权的统治阶级的意志表现。法体现的统治阶级意志，并不是统治阶级意志的全部内容，它仅限于上升为国家意志的统治阶级意志。而封建社会，除了国法，还有族规，有家条，他们分别体现着阶级意志，家族统治者的意志，家长的意志。
让我们来看看宁国府，荣国府的建筑，每一特征都体现了哪些角色的意志。
先说宁国府，荣国府的位置，宁国府在东，荣国府在西，东为大；荣国府中，贾赦在东，贾政在西，贾母在最西边，贾赦最大。整个宁荣二府，面南背北，这就是一个全国统一的礼仪法度。礼仪是不是法律？在封建社会，它有时候比法律还狠呢。比如男女通奸，女的被家族沉塘，这就是族规，比律法还狠呢。贾雨村被革职，不是因为他犯法，而是“擅篡礼仪”。所以，大家说这个礼仪有多厉害？
荣国府开三个门，内眷走西门，外客走东角门。贵客或者大事才开大门。所以，林黛玉只能走西角门。
垂花门上节我们也有说过，这个地方，外边男人一概不准入内；女人也不能出这个门。违者，那就是犯了重大错误。怎么惩罚，那要看是谁犯了错。贾宝玉可以随便出入，没人能耐他如何。换做别人，特别如果是个下人，擅自闯入，那还不被打死？
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大家注意，鹦鹉善于学舌，画眉伶俐胆怯，颜色也是穿红着绿的。此处以鸟雀比喻这些丫头的性格，特别妙。这算不算建筑一部分呢？也算。体现了什么呢？体现了主人和丫头们的关系，必然是丫头们只能学舌，伶俐，胆怯听话。否则，随时都可能像鸟一样毙命。我们常说“打死你像捏死个鸟一样”，你算个“鸟”啊。那个时候的丫头，就是这样的悲剧命运。
最后，重点，我们来一起回顾本回第五节的前文，从黛玉下船一直到入贾母房之前。安排的井井有条，一点儿紊乱也没有。什么身份办什么事儿，抬轿的送到西角门内一射之地，换内部抬轿的，老仆人也在此处下轿。步行跟着，到垂花门，落轿，老仆人扶黛玉下轿，小厮们退出，然后继续进入，丫头们迎了上来，三四个人打起帘笼，一面有人进去回贾母的话，各个角色衔接的准确无误，整个过程前面几乎不说话，只有后面丫头们机械式的鹦鹉学舌式的语言。不说话是因为仆人按照规矩办事儿，说话的也是按照常规的套路说的套话。有点机械舞的感觉吗？如果有，那就对了，这就是将建筑，规矩，礼仪，身份，地位，语言，行为完美贯穿的效果，任何人，如果你读了这一段，没有这种体察，说明没到位啊！
这种体系，是不是特别精准啊？仿佛排练过很多次的样子。正因为这种精准，才让荣国府这种生活变得特别可怕。处处都有线，处处都有规矩，你必须严格按照操作手册办事儿。稍有差池，恐怕等待的是要命的后果，这种“无声的律法”对人的自由的残酷压迫性，以及违背这种律法之后惩罚的残酷血腥，令人不寒而栗，心跳如雷，而面不敢露半分颜色。这正是我最想告诉大家的。想必，林黛玉此刻心跳肯定也快了很多，我几乎能听到她的心跳，咚，咚，咚，咚的响个不停。
自评：由于本段资料还不够充分，还无法详细的通过各种特征，去区分国法，族规，家条。但后面有更多材料，我们在打通章回的时候，应该会有更详细的说明。
重点在于说明这整个像机械一样的套路的完备，周密，精准，所体现出来的可怕性。
这种可怕性，你现在是不是都能深刻的体味出来，感同身受呢？
不管怎么样，如果你心跳加快了，还是静静吧！我也想静静，下去抽支烟，下回再聊！
新书介绍：
对于那些不能说出口的话，我写了一本书，叫《一心集——中国的红与黑与白》，欲购买的，加我个人微信（duoleibei001）即可。全套售价：150，只有电子版。
入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