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达者笔下的邛海、泸沽湖景致
画至沪山邛海。终于“有景可画”。想前二日于“无景”处强为,也真是作难矣。诚若老话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或径直便如当年乡下土话说的“逼着牯牛下儿”也?然艺者自逼一下,亦未尝不好。今,回味一年前那日伫立于西昌沪山邛海间,黄云晶灿,暮天明亮,“海”水莹玉般的,而山这边,则是一派苍茫,阴阳对比何其显著,倒也果称别有其味。所以笔下来得颇顺。因以慨叹:这“从理论到实践”,苦研中西画道一世,临老,总该有着新一轮的大彻大悟罢?不信自家资质便驽钝至此,——尚犹勉力旁涉过恁些门道,为何最后就不还来上个有点深度的融会贯通。所作二画之题,一为《人在沪山邛海间》,一为《我来邛海边上行》。暗思:己作恐也算是“有我之境”了,这或也是秉诗文之气者有异于许多“画师”之处。
在作“画中游补遗”文字时尝思:己画曾经的“大刀阔斧”、“半生不熟”及“倒象不象”感觉,还真个不能因为“务求精严”而致抛弃。今作泸沽湖题材之《宁蒗何期遂久》与《夜来尚见花如许,白昼天高日照炽》两画,即着意于此。除注意笔笔分明之稚拙生涩趣味,还特别给自己规定,即使在这“似是而非”的风格中,也须将“感觉”画足。前者,画题出于己词,巧取宁蒗之古今地名,已自有着“说不清道不明”之感;画中则以阔大笔触,展现朵朵沉静白云下,这神奇湖山一派清丽澄明之景象,且不作光影及细节刻画而欲求其风日微漾、水天净澈感觉。后者尤难:就要以这简捷之笔墨水色,径直表达“冬日暝昏,黄月轻掩,视野所及处,寂湖水面似已半粘若冰;疏落岸畔,不单孤舟静凝于水,丛草间已然结上霜雪;而装饰得“花花咪咪”的摩梭木房,却灯火幽明、暖色之光映照着屋院旁盛绽之杂色大花,以反衬周遭清寒之境”,从而将这独特之地域风情体现出来。须知这可是“写意”啊,既不能真个画得太过具象了,又得把细微感觉“落纸无悔”地一下子把握准。不过,这种给自己“出难题”的感觉本身,倒也真好。作画时唯感心血聚于笔端,并不觉时光在身畔流逝,忽而画幅内已得预期之效果……
一气拟“泸沽湖纪行”三墨稿:《摩梭夜会 篝火幽明 玉人云集 修影散乱》、《小院篱墙洒清芬 蟾光使我无眠也》与《一桥牵系几人心》。前者打算径直展示其现实之朦胧晚会场景,既已如言,不论。中者生发于日前尝有之己词,唯“另起炉灶”,别示一似是而非之境。想了想,遂作墙院一角,花树掩窗,灯影迷离,犬儿却孤寂地伏于院内,透过院门,可见其月光下之茫荡湖影……后者自然仍表现那“走婚”风俗。则此次不象那日般囿于现实场面,乃取一“花楼”为前景,甚至直接示以绣窗灯火及窗下徘徊之人;而远景影影绰绰的月光下,方为那“牵系人心”的“草海长桥”。先将稿子大刀阔斧地刷写于此,待看明后日再作渲染罢。
新得二画稿。其一“从后龙山祭神台眺望泸沽湖水”,固然是欲作相对完整之景、尤其欲显示此湖如尘外仙乡玉鉴琼田之景象矣,然犹在寻常情态,不论。而其二则觉格外有点意味。画题及画中之咏已道:“姑将此作情人树·游泸沽湖时尝闻是称谓而实未识之,归后欲写,反觉此不得识,有趣”。当时却是在那“情人滩”上,见众人皆于一斜欹之树前照相,遂以为此即是那树了。作画前查证资料,原来非是;且于“度娘”处更搜索得来若干彼树真实“玉照”,倘依样写之,岂不简单。但转念一想:果以斯树为题,或是摄影师所为也,吾何必“就树画树”,也大可不必在人后亦步亦趋,倒不如藉其误而另行生发画境,于是乃有此作。内中之意既明,日后观画君子,忆吾此言,似可体会吾辈画者经营画作之用心。
又及:次日大染此二画。为体现本湖特点,不单色泽格外浓郁沉艳,画法本身,亦不惜沿取远岁相对写实之风味,以示其柔丽晶亮。唔,但求心之欲写,不拘一格,此之所谓也。另,吾生也算去过国内许多名湖了,皆留有画作。唯愿所画多少捕捉得各湖之内那潜藏之“精灵”。
近二日,新铺开两画,并已大染(隆冬水意太重!)。一曰《泸湖岸,天方晓,众舟待发……》;一曰《烟缭泸沽湖 船过王妃岛》。题咏当然略取古体诗词味。关键还是注重画面本身情调。象这种题材,肯定多少得有些澹然洇化甚至是虚无缥缈的意味了。但确实又得力避平薄感。即使再淡,也都得有其层次。而且必须是在看似“信意之乱”中,体现出相对严格的秩序感来。二十年前即已悟得的“色墨似从纸之深处慢慢凸显”,无论如何都要坚持才行。
又及:上文已为昨日语。今接着收罢二画之笔。《烟缭泸沽湖 船过王妃岛》,得朝阳下水面烟云缭绕之势,且平柔中亦似未失相对厚实之感。不过象吾辈这种画,看好者固然会有,但想来终亦可能遭致“左右”两方面之指责。一方或认为何须渲染至此;一方则必以其“写真”程度不够甚至于潦草。而且,即使依吾人之观点,象这种画,也总是难以达到自家心中最理想的那一步:各方面之“分寸”,事实上在这“落纸无悔”的情况下,也真没法笔笔“拿捏”到位。力求十分,得之七八,就行啦……《泸湖岸,天方晓,众舟待发》一画处理相对简捷明了。自觉笔墨水色综合运用下,所得的那种“晨意”,还是比较够,且似乎较之前画更为干净利落。当然,人要认为其简率,似是而非,也是可以的。画完,收拾墨砚,信意又将余墨草拟了若干个画题,待开年后接着再画。这就准备提前将本月之作拍摄输录整理为电子档了,一切依预定计划进行罢。
年后“开工”。特意选择反差较大之泸沽湖二景入画,一曰《船儿驶在空明里》,一曰《僻地瑶池渐远时》。前者极不易把握阈限:心知此既不可能如西画般追求现实之光影感,而却又想要“会意”得此感觉。如此这般,也就须具“特技”,方可达成预定目标。而这等事,又怎可能一蹴而就,因此,所得至多差强人意耳。或者,这原本便不该作此“挑战”罢?不过话说回来,偶然一试此等“变格”,将其水面微阳和煦中之舟、鸟、彩云、遥山等清晰景物,与琥珀般暗碧透澈湖水下相对朦胧之浮草游鱼,一总以这中国笔墨形式表现于画面,其视象感毕竟新奇而大不同于既往。后者则以行车反衬湖山之“大境”,其本身乃当日游事既毕,渐行渐远于此“僻地瑶池”时之基本感受,自然并不拘于实际景色,遂径直以阔放之笔,仍以“写意山水”常态方式展示之。情况究竟怎样,待日后画作上传于网络,再由读者诸君评判。
作泸沽湖题材三画:1、《猪槽船下水空明 一池清碧深见底》。放开手,将“空明”之水“实写”之,尽现清波浩渺间森密之浮草及些许游鱼,以弥补前画“畏手畏脚”之憾。2、《兹岛久称人禁地 却是高官“走婚”处》。尝试将当时乘船绕游王妃岛时,听那摩梭人之“划船大哥”所言,以这画作方式曲折表达,也算是有点儿涉及世事罢。画中白雾迷湖,舟载众人,与那岛子各据左上右下一端,暗示“不可逾越”之限,亦示“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却有一鸟翔舞于其间,——是传此信之使者欤?3、《泸沽湖水深几许?云影草花相与浑》。却是那日伫立于清艳之冬阳下,所得之湖畔实地感受。自然,此谓之“实地”,也只相对而言了,终不成还去作那照片式之重现罢……
再发掘得些泸沽湖题材之画。计有:《阿注回看草海迷》、《宁蒗水清天亦美》、《沿湖一线夜岑寂 微见长滩凝薄冰》、《遂久几时得玉湖》、《斯地有情 是以山幽水美》、《孰料此山荒僻处 碧湖清澈赛瑶池》。其一更附题曰:墙院荒高,岂碍小哥身手。其民俗、世俗化之意,已不消另作解释。而画作本身,于复沓写染中,展现幽微晨光之下,“小哥”归行在那草海长桥侧畔的情味。其二以洒脱色墨挥写湖景,颇得干净利落之概。其三将实得之境虚化与强化,自觉已得其寂寥冷落意蕴。其四发以感慨般问语,却尤以阔放笔墨,一挥而就,写出欲写之境,且是费力不多,然觉粗中有细。其五以画题观之,似含“逻辑性”,毋庸言说了;笔下则收放有度,诸法并用,果具笔墨水色浑然一体且是毫无累赘之感,诚所谓“澄静水泛崇光”(自拟画中应具之一种视觉效果)。其六倘以题意,原将趋向于“仙境”感觉,但转念却觉如此这般,亦与己志略微相悖,遂仍是着意于“荒美”之感。倒不知果将寻常野岸前所观得之情景:劲拂水风下,那苇草似浮犹沉、波纹依势荡漾开去之感,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也未?凡此之言,不过皆是零星留存自家作画当时之主观意愿或感受,而实际效果端是如何,全得日后由旁观者说了才算。
另有《草海长桥》与《沿湖一带,有多少、拜神山地》两画,文中尚未记载,此亦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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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蜕心堂:原创艺文渊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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