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作家作品选:朱红霞散文
威远楼随想
如果说,灞陵桥是风华绝代的美人,美得玲珑妩媚,那么威远楼便是驰骋疆场的将军,处处迸射着英雄气。
说来也巧,威远楼就诞生于一位文韬武略的将军之手。北宋仁宗年间,为防备辽国侵袭,大将韩琦在陇西城东一里处建一楼。楼名威远,取威震远方之意。
韩公安抚来秦风,
威远楼筑在渭滨。
凭眺自看西土月,
旌旗已靖朔方尘。
想当年,威远楼头旌旗猎猎,铁甲耀耀,韩琦登楼远眺,深邃的目光穿越关山万重,抚摸着丝绸之路的商旅驼队。大宋帝国本不是一个好战的王朝,因此在韩琦心中,安居乐业的和平是战争的终极目的,但面对北辽的野蛮袭扰,他所能做的只是以战止战。从此,威远楼便站立成陇西古郡一个极具威慑力的军事符号,威名远播,雄镇四方。从此,威远楼就像中原王朝擎起的一柄利剑,冰凉凌厉的剑锋直指关外蛮夷觊觎中原的野心。
作为秦设三十六郡之一的陇西郡,自古以来就是控扼河湟的西北边塞重镇,也理所当然被征夫戍卒的眼泪所浸泡。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
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呜咽。
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这首被征人唱得陇山低头、渭水戚戚的北朝乐府《陇头歌辞》,写尽了前往陇头戌边的征夫背井离乡的悲苦情状。于是,从北朝开始,“陇头”便成为边塞诗抒写征夫乡愁的地理意象。“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唐朝诗人陈陶这首流传极广的《陇西行》就是陇西杀伐征战、白骨无人收的惨状的写照。
陇西古来多战事,历代经营西北者,也就对威远楼投注了更多关注的目光。
元初,陇右王汪世显扩建陇西城桓时,将威远楼移建城中。1341年,制铜壶滴漏及更鼓置于其上,在夜间击鼓报更,俗称鼓楼。明太祖洪武元年重建,砌巨型砖墩台基,其上架木构筑高楼,改名雄镇楼,楼头高悬“巩昌雄镇”、“声闻四达”两块巨匾。清道光十六年(1836年)置宋徽宗崇宁元年所铸重达4吨铜钟于楼上,钟声宏亮清越,声播十余里,因又俗称钟鼓楼。
楼名的变迁颇含深意。
威远楼和雄镇楼,像是这座楼的官名和大号,显得堂而皇之,是中央王朝军威和实力的宣示,有凛凛战争的寒意,有征夫戍卒的泪水,也透出伟丈夫的傲岸与雄霸,感觉是令人断肠和需要仰望的。钟鼓楼则像是它的乳名,含了人间烟火气,多了一层温暖的世俗色彩。晚上,人们在它的更鼓声里安然入睡,早晨在它清越旷远的钟声里走向田畴耕耘稼穑。在钟鼓声的交替轰鸣中,钟鼓楼给予人们的是安居乐业,是生命里最温暖最庸常的幸福。因此陇西人总是愿意唤它钟鼓楼,就像父母呼唤他们疼爱的孩子,贴心而亲切。
当我站在楼下抬头仰望,看着它青砖筑就的十多米高的座基托起雕梁画栋、脊耸兽飞的楼身和楼头两面高悬的“巩昌雄镇”“声闻四达”巨匾时,我感到的,不只是它高大壮观的阳刚之美,我在他威武的外表下发现了一颗温暖的心。作为威远楼,他是“巩昌雄镇”,属于军事和战争,如将军般挺拔英武,稳稳地驻守着陇西古郡;作为钟鼓楼,他“声闻四达”,他清远的钟声带给人和平的生活和对美的感悟。
一座楼,就这样将军事与艺术、战争与和平、庙堂与江湖奇妙地连在一起,叫人生发无穷遐想。
苍茫岁月中,威远楼印在人们心底,也走进了传说故事。相传清道光十六年往鼓楼上移崇宁铜钟时,因铜钟重达4吨,楼基又高达11米,官僚士绅们想尽了办法都无济于事。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有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农夫却在一旁“嘿嘿”冷笑。郡守忙问其有何妙法,农夫说:“我都是土壅到脖子上的人了,会有啥好办法!”言讫不见。郡守细味其言,终于恍然大悟,急命调集大批兵士运土堆坡,大铜钟便沿着土坡缓缓运到了楼上。后来传说,那老农夫乃鲁班爷所化,专门来点化的呢。还有一个传说更精彩,是说在抗战时期,日本九架战机在威远楼周围投下了50多颗炸弹和两枚燃烧弹,却没伤着威远楼一砖一瓦。传说当时日机投弹时,一条黄龙从楼下腾身而起,只冲敌机,使敌机看不清目标,还差点撞到仁寿山上。
神奇的传说,给威远楼平添了神秘。
走过了970多年烟雨岁月的威远楼已经很老了,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雄伟壮美,但“雄镇”“威远”的气息已经远去了,如今它成了陇西悠久历史文化的象征,以艺术和美的形象站立在陇西大地,吸引着人们敬仰的目光。
当我怀抱敬仰之心,站在楼下仰望,我看到高大坚挺的古朴座基,映衬得楼身越发轻俏优美。楼身三层屋顶四角飞檐挺着优美的弧线向外飞举,像鸟喙啄向蓝天,飞檐下青灰色的风铃,在风中私语。一群群轻灵的紫燕,在楼身周围起起落落,时而箭一样射向天空,时而雨滴搬洒向楼头,轻灵的舞姿写满生机。
在和平的天空下,威远楼俯视着脚下的车水马龙、匆匆人流,是那样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