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海明威丨“至少,我将拿回我的名字。”

前面的话

那是一场漂亮的远征,即便我并非即刻明白自己的角色该是什么,但许久之后我回想此时,感到能见证时间迫近某个节点,也许是最幸运和最纯粹的。感受着整个世界升腾而起,将你搅得不得安宁,似乎促使着你也以某种方式站起来,醒过来,伸一个剧痛的懒腰。它要你彻底且不可逆地改变自己——以什么方式则全由你做主——变成你本应成为的那个人。

读到这段话我就觉得,我会读完这本书。

玛莎·盖尔霍恩是个铁铮铮的女人。

她曾报道过西班牙内战、芬兰战争、第二次世界大战、越南战争等八次世界上著名的战争,被伦敦每日电讯称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战地记者”。

毫无疑问,盖尔霍恩还是个美人。而美人们的私生活总是会激起人们的猎奇心。从这个角度来说,“海明威第三任妻子”的身份要更加具有话题性。

相比于妮可·基德曼在《海明威与盖尔霍恩》中塑造的形象,保拉·麦克莱恩笔下的盖尔霍恩更情绪化,更有女性的敏感和柔软,也因此更能验证了她的本性,这种本性在曾被认为是“安全区”的范围内蠢蠢欲动,也因此成就了一位战地记者,而不是“海明威妻子中的一位”。

这是妮可·基德曼第二次扮演著名女作家。2002年,她凭借在《时时刻刻》中精彩绝伦地演绎了弗吉尼亚伍尔夫封后。

电影一开头,就是妮可扮演的老年盖尔霍恩的脸部特写。沙哑却有力的声音响起,她抽着烟,眼神尖锐冷静,像封着火种的冰块,用一大段独白开始了盖尔霍恩的回忆。

“生命真正深深吸引我的是外面发生的一切。战斗。这才是我想说的,每当身处最危之地,我才感觉身心自如。那爱情呢?我是一名战地记者。”

作者:[美] 保拉·麦克莱恩
出版社: 江西人民出版社
译者:钟山雨
出版年: 2020-10
页数: 368

在她的后半生,在结束了和海明威的婚姻后,盖尔霍恩成功的让人忘记了她的美貌和八卦,只记得她“战地记者”的身份,及对战争中普通人故事的记录。

妮可无疑是适合。她可以在酒吧里美艳动人,也可以在飞扬的战火里坚定勇敢。这类相似角色的塑造还有裴淳华的玛丽科尔文。她们的共性是对于身处危险现场的痴迷,对真实着迷一般的追求,以及对于自由的心无旁骛。后者拍摄成电影,带了一种脸谱化的勇敢。

相比于电影有限时间内的叙述,《我不可能只是仰望你》中的玛莎·盖尔霍恩要更有血肉,绵里藏针般同时展现了她和这个战火纷飞世界的直面对抗,以及她与海明威——这个两人相识相爱时便已经是鼎鼎大名作家的爱恨纠葛。

和电影表现的核心不同,是书中的玛莎从一开始是将海明威视为偶像的。在迈阿密小酒馆的那次相遇,可并不是像电影里那般目的性明确的搭讪。

作家这么写:在幽暗而封闭的酒吧里,我绞尽脑汁想如何接近他。他是我的偶像,而且离我不过二十英尺。

往后的一切顺理成章。她无法拒绝偶像的邀请。从西班牙到捷克、古巴…死亡、鲜血、饥饿让亲历者神经紧绷,“正在陷落的欧洲,我们亦随之陷落。”好像是不知道简单安全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于是他们拥抱所有真实的情感,两人迅速陷入热恋。

1940年11月,从赫尔辛基报道芬兰和苏联之间“冬季战争”的盖尔霍恩和海明威结婚。成为他的第三任妻子。一位记者把他们的结合形容成“打火石”和“韧钢”的结合。

裴淳华在《私人战争》里饰演的玛丽科尔文

可因工作状态下散发的魅力而彼此吸引的两个人,一旦转化成亲密关系中旗鼓相当的伴侣时,总会处于微妙的情绪中。当海明威因《丧钟为谁而鸣》再次风靡文坛,同样是战地记者和作家的玛莎,却必须以海明威的妻子为称号才能得到关注。二人关系的不平等逐渐显现。

作为战地记者、作家的盖尔霍恩和作为妻子的“海明威夫人”在书中交替出现,时代大背景和私人生活的交织让全书的内容更加丰富,也让盖尔霍恩的角色更加立体与生动。

当战争发生,当海明威被周遭的赞歌弄得眼花缭乱,使命感让她太渴望去到现场,因为“笔下的这个世界令我感到真实,它近乎是一座桥,在周围的一切飘忽不定时,能让我稳稳站于其上。”

但当她在路上颠簸,被战争带来的一切折磨着神经的时候,她渴望她的爱人,“我无比想念他,是的。我在这里太孤独了,也许久没像这样害怕。但现实无法改变:这里还有许多故事要讲,在完成之前我不能离开。”

妮可饰演的伍尔夫(左)和盖尔霍恩(右)

头晕目眩的爱情逐渐冷淡,矛盾也随之而来。是否选择成为站在他巨大羽翼下,成为他的附属品,还是冒着可能失去自我的风险,在他光芒万丈的领域,努力发着自己的光。这是每个希望在专业领域有所成就的独立女性都会面临的问题。

可当迷失自我的诱因不是颓废、苦难或者麻木,而是爱情,炽热的、她渴望已久的与自己偶像的爱情时,想要恢复清醒就变得异常困难了。毕竟这是一张甜蜜的、太容易让人丧失理性的温柔之网。

这种性质的爱情如同一个信徒能够得到的最高待遇。与自己的神明相爱——那是在她愿意为之献身的领域里她所知道的极高标准,她自然不会放过与海明威在事业上的比较。“如果我无法比肩厄尼斯特的才华,甚至连指尖也触不到,至少我能拥有和他匹敌的百折不挠,以及对这本书的绝不放弃。”

大概自我意识强烈的人都不太适合与人建立持续稳定的关系。如果注定不可兼得,爱情与自我,你选哪个?换位思考,这简直是种举步维艰的困境。

盖尔霍恩的自我意识如同地下暗涌的岩浆,海明威的能量给了迷惘时期的她一个出口。有爱情、酒精和爱情,两位作家在巴西的家中共处一室,那是段“黄金岁月”。但她不是金丝笼里的百灵鸟,她做不到对正在因二战炮火的蔓延陷入地狱之境的世界视若无睹,她也无法像海明威一样沉浸入一本作品的荣光。

“我想要他,但他的力量太强大了,那天生的力量将所有事物都拉进他的轨道里,然后封锁各个角落和任何逃离的路径。他全然不费力气就能做到,而且几乎是不自觉的。还有这本书,虽然写作部分是结束了,但这本书并没有就此画上句点。一阵波涛正在涌来,我感觉得到。”

“自我意识”贯穿了整本书。在爱情最热烈的时候,那熔岩依旧没有停止暗自奔涌,如果那爱情注定以“湮灭自我”为代价,那么她宁愿从精神世界里将之撕扯下来,尽管疼痛不已。因为“早在我认识他之前,我已经是盖尔霍恩,已经是一名作家,所以如今我也必须以这个身份示人,然后我才是他的妻子,才拥有其他的身份。”

她努力想要在他荣光的“围剿”里找出自己的出路,如果他是文学这个战场的王,她就去“新闻报道”的领域开疆拓土。如同不被记得的“第二名”会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我一开始将只是他的妻子,若想成为我自己,只能奋力不止。”

当“旗鼓相当”用在恋人之间时,必然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妥协。为了爱,你可以做出多少妥协?又有多大信心,不会后悔?当你为了追逐爱人的背影奋力奔跑,终于与之并肩、携手后,你如何调整自己的脚步?你是否愿意成为那燃烧之火下的薪柴?当这样的你站上了一个山头,看到了远处的风景后,又如何克制住自己的本性,不去向更高处去?

盖尔霍恩有自己必须要走的路。“当她飞走时,不是因为冷酷无情,不是因为无法爱这个人,或是心另有所属,不是任何理由。只是因为她是一只鸟儿。她本性如此。”

19岁的波伏娃说,“我绝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这种强烈的自我意识基本注定了她在之后与萨特的关系也充满相似的角力。“她既有男人的智力,又有女人的敏感。”萨特后来如此评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这样的评价同时适合海明威眼中的盖尔霍恩。不同的是,波伏娃选择了一种开放的关系,盖尔霍恩则选择了离开。她无法在家安心做丈夫的缪斯,无法成为他灵感和创作的定心石,“我想告诉他,那时你爱上我,你必也曾爱上我的双翼。现在也请你爱它们吧。爱我吧。爱我,然后放我走吧。”

电影里老年后的盖尔霍恩说,“我的人生,不是谁的注脚。”书里的盖尔霍恩在最终选择离婚后说,“至少我将拿回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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