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鸡公儿尾巴拖(2)
浠水民谣与口传心授
黄鸡公儿尾巴儿拖嘞,
三岁的伢儿会唱歌嘞。
不是爷娘教给我嘞,
自家聪明舀来的歌嘞。
哦~~哦~~
正如这首《黄鸡公儿尾巴拖》所唱的,在浠水“三岁伢儿会唱歌”,这完全不是讹传。在还不认识世界之前,浠水伢儿就接触了民谣;在还不会叫爸妈之前,浠水伢儿就听顺了民谣。
有人把《黄鸡公儿尾巴拖》视作浠水伢儿接触民谣的启蒙教育,那就错了!因为“黄鸡公儿”还只是浠水人困摇窠时候听到的;在他们出世以后到困摇窠之前,有一首《哭儿郎》早就在乡村里传遍了——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儿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高醒睏到大天光。
哭儿郎,有的地方也叫夜哭郎的。新生婴儿待在母体里到时候,营养不愁;来到人世以后,一切都要靠自己努力去争取。新生儿不会言语表达,唯一的办法就是哭!饿了,哭;冷了,哭;热了,哭;吓到了,还是哭......他也没有白天黑夜的概念,感觉一到,哇哇哇的哭声就到!可怜了那对新升级为父母的人儿,第二天还要为谋生计而上工,夜晚睡不好,白天就没了精神和气力。所以,他们向老一辈讨到了真传:村村落落的树上、电线杆子上、墙头上都张贴上写有《哭儿郎》的红的黄的各色彩纸,识字的不识字争相传唱,这“哭儿郎”的歌谣声声自然也会透过屋瓦传到襁褓里的婴儿们的耳朵里去!
新生儿当然还没有意识学唱什么“哭儿郎”,他们也不会因为听到外面有人传唱“哭儿郎”而噤声的;忽然哪天他们不肯哭了,不是张贴和传唱《哭儿郎》有了效果,实在是小屁孩哭累了,歇着了!
但是,浠水民谣口传心授的途径是不会改变的。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去朱店看杂技,那时候还没有机耕路,从铁路坳到张家榨要经过很长一段田畈,是那种大起大落的上下坡路,我耍赖不肯走,父亲就背我走,边背我边唱道: 驮伢过河,换个破锣,驮伢过江,换个破箱!路上没有江河,父亲自然不会把我换了箱或锣。但是到张家榨肉铺的时候,他会故意把我背进去,跟老板说“拿儿子跟你换一块肉喂”,我马上就从他背上哧溜下来,乖乖地走路。
郭坳口的陈和清老师是个极善于用民谣挖神的人。有个二年级的小学生惦记着家里的瓦罐汤,上课走神,陈老师知道了,就教大家唱民谣:三岁伢儿穿红鞋(hai),夹本书儿上学来,先生先生莫打我,回去吃口妈儿我再来。(“吃口妈儿”是浠水话,普通话的意思就是“吃口奶”)羞得那二年级小学生都抬不起头来。
浠水伢儿从小接受的家教,先从认识自己开始。我小时候每次洗完脸,祖父就掰着我的手指头,数一数,然后念叨:一螺穷,二螺富,三螺四螺睏当铺,五螺六螺打草鞋(hai),七螺八螺挑屎卖,九螺升官,十螺考状元。偏偏我的十指没有一个螺圈圈,找了好多年也只在两个拇指上找到山形纹。难道我连当个穷人也不够格?祖父无法解释,只好说,大概这些命,是你都看不上的。
不过,先天不足,后天补,总是可以的。所以到了冬天戴起了帽子,祖父又唠叨开了,只要我的帽檐方向有变,他就来了:帽儿歪到戴,媳妇儿来得快;帽儿戴到前,媳妇儿来过年;帽儿戴到后,媳妇儿来过路(lou)。一个还没发蒙的孩子,哪敢想媳妇儿的事?有好几年冬天,我都不好意思再戴帽子了。
后来,我姐的两个孩子也是在这样的场景中,通过学唱浠水民谣了解生活常识和基本人情的。1990年春节期间,只要我在家睡懒觉,我那两个外甥(一个三岁一个五岁)就在门外学舌:大舅大舅,困到饭熟,听见碗响,跑起来抢,抢个缺子吃一百,抢个穿子吃一千 。这都是我母亲撺掇的。还是那段时间,我念初中的大表弟因为打台球被他的大舅我的父亲臭骂一顿,两个外甥又开唱了:表叔表叔,土罐煮肉,土罐煮破了,表叔做过了 。二十七年眨眼就过去了,不知道我家两个已到而立之年的外甥大哥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唱的这些浠水民谣。
浠水民谣大都是如此,大人口传心授,小孩朗朗上口,自然而然就一传十十传百地铺开来了。有三首民谣,我至今滚瓜烂熟——
其一:团头儿瘪,瘪头儿团,团头儿不跟瘪头儿玩,团头儿爱杠祸,瘪头儿爱捺蛮。打小大人就是这样告诫我,莫跟那些杠祸又捺蛮的人混在一起,杠祸的人你惹不起,躲远点;捺蛮的人,你扯不清,不要来往。
其二: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燕子学飞行。这是大人给我们指路,做人从小就要向好人看齐,向勤奋的燕子看齐,莫做二流子。
其三: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山上有敌人;敌人不说话,山上有电话;电话打不通,山上有烟囱;烟囱架大炮,炸得敌人满山跳。这则民谣好像是那个备战备荒的年代广为流传的,那时候天天传说苏修可能要打过来;即使苏修打过来了也不怕,我们是全民皆兵,我们的烟囱一改装,就可以成为大炮!
那时的国人真有胆!那时的浠水人,真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