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天

天气预报今年第20号台风“卡努”来袭,昨夜狂风不停,躺在床上,聆听室外通宵狂欢不已的大风,吹得竹林和树林不停的哗哗作响,不时还有枯枝划过屋顶,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颤抖。

记得儿时的冬天,那在天地间呼啸而过的北风也是如此凌厉,吹得人冷的怀疑人生。

那年的冬天,我刚六周岁,上小学一年级,全家住在横沟中学,横沟在当地土话中发音“混沟”,从三岁到十三岁,我在那个地方生活了整整十年。

横沟中学位于街的最南侧,当地人称之为“南学校”,横沟小学位于街的最北侧,当地人称之为“北学校”。

我的上学路其实很简单,走出中学大门,一路向北,一直走到小学大门,连个弯都没有,初入小学的我很快明白了一个最基本的数学原理: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1988年的冬天真冷,一个六岁的矮个子小男孩,腿短,人懒,走的又慢,那个冷哟,冷到骨髓,冰冻人的灵魂和血液,现在我想起来都不由得打颤。

晴天的时候,早上七点多,太阳像个快被北风吹灭的蜡烛,完全没有一丝热量。路边那几颗高高低低的树全是光秃秃的,偶有一两片没有掉下来的树叶也在大风中无助的摇摆。

路面是那种乡下最典型灰土路,寒风卷起沙土漫天飞舞,偶尔夹杂着几个小石子。

我用毛线帽子裹着头,把围脖拉的高高的,只露出眼睛,低着头,顶着风,一步一步慢慢向前挪动。

北风似乎有一双无孔不入的暴力大手,一股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轻而易举的撕开帽子,扯开围脖,顺着每一个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缝隙钻进去,无论怎么缩头都不行,咬咬牙跑几步想早点到学校,可往往没两步就被风吹停了!还是老老实实的慢慢走吧。

街上没有一栋楼,全是矮旧不堪的瓦房,零零散散有几个小店,最大的商铺是每个乡镇都有的供销社,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中国最大的连锁百货公司,针头线脑,衣食住行,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对,可以打酱油,呵呵,我还真打过几次,父亲喝酒剩下的空酒瓶,母亲用清水洗干净,我提着走去供销社打酱油。

在柜台前踮起脚尖,把瓶子递给售货员,努力伸长脖子盯着售货员,看着售货员用一个长长的勺子从一个大坛子中舀出黑乎乎的酱油,酱油通过漏勺慢慢的流入白色的空酒瓶。

街中央路的西侧有一个修自行车的摊子,修理工是个精干的汉子,算是当时横沟街为数不多的技术人员,终日里双手布满黑乎乎的油污,笑起来露出一嘴黄牙,亲切的很。

放学路过那里,我和小伙伴们总会驻足,停下来看他修理自行车,他手握着扳手或者螺丝刀上下飞舞,大概庖丁手中的厨刀也不过如此。

路过街上唯一能称之为十字路口的地方,有一个老头在炸油条,那应该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一条条金黄色的巨大的油条,还在啪啪的滴油,扑鼻的香味带着浓浓的热量具备无限的诱惑,瞬间就秒杀幼小的我。

此时脚步绝对不能停,用力的把视线从油条摊移开,告诫自己快点走,快点走,学校就快要到了。

假如遇到五天一次的逢集日,油条摊北侧还会出现一个油煎包子铺。

“吃包子吗?一毛钱两个。”

这句话是那个油煎包子铺老板亲口对我说的,他那种期盼我购买包子的眼神我现在都刻骨铭心。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豆腐馅的,不好吃。”再狠狠的咽下口水,埋头往前走,哎呦,真是馋死个人了。

至于机动车辆,想多了,偶尔能有辆拖拉机经过就能轻易的赛过今日的宝马奔驰。

但是,路上也能遇到车队!

那长长的,骡子拉的平板车队,车上装的是刚从窑厂运出来的红砖,一块块红砖码的整整齐齐,像年轻的红衣武士。

黑黑的骡子,健壮的身躯,粗大的鼻孔不断的喷出一尺多长的气,蹄子踏到路面,“咚”的溅起一团灰色的雾,“叭”赶车的汉子在空中挥着鞭子,口中大喊“驾……”,那一个威风凛凛,仿佛他的麾下是千军万马。

很快,长长的车队就消失在路的尽头,只有不时传来的“叭”“叭”声在寒风中悠扬的传播。

要是赶上阴天,唉吆,那就更难受了。不知道是风把太阳吹走了,还是太阳一不在风就变得更大,北风不间歇的死死的压在身上,仿佛一巴掌一巴掌狠狠的扇在脸上,不对,是一鞋底一鞋底的扇,那脸是真疼,疼的发木。

实在忍不住就转个身,背对着风倒着走,书包瞬间紧紧的贴在后背,走上几步,感觉脊梁骨发凉,棉袄都被风吹透了,赶紧搓搓被冻的发麻的脸,转回来继续走。

我感觉脚上的黑色土布棉鞋似乎也不保暖了,脚有点发木。

而在那个贫穷的苏北大地,那时还有不少同学连棉鞋都没有,寒冬依然只有一双破旧的单鞋,几个或大或小的补丁勉强盖住脚,脚上都是冻疮。

手上是母亲用毛线织的手套,我上了五年小学,丢三落四的我不知道扔了多少副手套。

可是即使这样,我还是班级为数不多冬天有手套戴的孩子。

一天下午放学,我和小伙伴走在回家的路上,阴暗的天空突然飘起了白色的毛毛,纷纷扬扬,落到身上顷刻间就化了,没错,下雪了。

我们一路欢呼雀跃,追逐打闹不休,这是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在这天地之间开始飘扬。

次日起来,窗外是一片白色世界,母亲说雪是天快亮的时候停的。早饭后,我背着书包,慢慢的走向学校。路上一片白皑皑,地里的小麦是冬日里唯一的绿色,也被大雪盖的严严实实,不见分毫。

我会故意走到路边还有积雪的地方,一步一个脚印,走上一会转身看看那些歪七扭八的脚印,内心有种莫名的成就感,那时候的快乐真的很简单。

课间,我们站在教室前面的走廊,看高年级的同学滚雪球,堆雪人,羡慕不已。我们每次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也想伸手摸一摸那个大雪球,可是人家不爱搭理我们这些小屁孩,唉,悻悻的走开。

雪人这个高技术活我们搞不来,只能盼望自己快快长大,或许下一个冬天我们也能滚个更大的雪球,堆一个更大的雪人。

可是谁曾想,长大后,我们再也没有堆过雪人。

下雪算好的了,没有伞还可以跑一跑,躲一躲,到了学校,抖一抖身上的雪花,也不碍事。

下雨就惨了,因为很多同学根本就没有伞,至于雨衣?算了,全乡也没几件雨衣,我们也只在电视里看过雨衣这种神奇的避雨神器。

没伞的人也有土办法,用剪刀把一个蛇皮袋侧面剪开,顶在头上,就是一件最简易的雨衣。

迎着风,迎着雨,怀里抱着小书包,冒着雨点向学校一路跑去,只有头上那个印着“XX化肥”字样的袋子在风雨中摇摆不定。此时,一定要小心脚下,因为地上到处是泥水坑,一不小心摔上一跤,就惨了。

当然,穷小子也有穷小子的快乐。

冬日课间一帮穷小子的娱乐活动就是一个字“挤”,在教室的一个墙角,大家一窝蜂的往里面挤,挤得最里面的同学哇哇大叫,灰头土脸的等上课,自然玩这种运动的都是小男孩。

女孩们大多数斯文的踢毽子,跳皮筋。毽子上下穿梭,几乎是清一水的长长的麻花辫子也随之飞舞。阳光、女孩、毽子、辫子、银铃般的笑声,多彩多姿的一幅画。

课间也会有老师跳绳,特别是有个体育老师会各种花样跳绳,他一出现在校园内跳绳,起码有半个学校的学生都围在周围看,何止是羡慕,那是赤裸裸的羡慕嫉妒恨啊!

我们一个动作都不会,有的同学不服气,偷偷学着跳,学艺不精,摔的一嘴泥,惹来哄堂大笑。

冬日里唯一的愿望就是过年,过年可以吃好吃的,母亲会炸酥鱼、丸子、小果子等各种只有过年才能吃的美味,现在想起来都有口水在流。

至于有的人会问压岁钱呢?想多了,打小我就从来不问这种遥不可及的问题,在那个物质条件匮乏的年代里,过年吃点好的就该知足了,全班三十几个人,过年能有压岁钱的估计连三个人也没有。

那年寒假,厨房的米被学校西侧农家半夜溜进来偷了半袋,父亲和母亲长吁短叹几声,没有声张,想来那个家庭一定是遇到了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

时过境迁,现在的故乡从GDP上算依然还是江苏省数一数二落后的地方,但在我们伟大祖国的排行榜里也勉强是“全国百强县”,衷心希望家乡的冬天永远不再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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