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下):关南访亲
本文作者:孙步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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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出了火车站,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我,懵懵懂懂地跟着父亲和刘伯伯走向一个土山坡,走走歇歇,上了山顶我们坐在一块平展的大青石上吃了口干粮,我环视山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一片的苍翠。父亲告诉我山下每片绿色就是一个村庄,绿色的都是树,我说,是村庄咋就看不到房子?父亲说是因为树高遮住了房。这就使我一个从没出过远门,从小没见过树的孩童,感到非常新奇,心想比房子高的树该有多大呀?跟着父亲和刘伯伯边走边想……
走了小半天的路终于下了土山,当我们走到离树林不远的地方才看到在参天大树遮掩下的村庄,父亲和刘伯伯说:“前面就是奇村,咱们也该分手了。”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村子不但树多而且很大,呈现在眼前的房子都盖着灰蓝色的瓦,因为在这以前我从未见过砖瓦房,所以,这个村子就在我童年记忆中留下深刻美好的印象。
走进奇村,到了村边一户人家院门前,刘伯伯粗喉咙大嗓地叫了一声,“乡亲!我们刚从北路回来,渴得很,讨碗水喝。”(忻州人俗称忻州为关南或口里,称内蒙为北路或口外。)从家里走出一个中年妇女,非常热情地说:“你们是从口外回来的,哪个村的?快进家歇息歇息。"刘伯伯说:“我是刘家庄的,他们是南高的。"我们边喝水边叨啦,热心的婶婆听说我们是南高村的,便说:“南高就在咱奇村的边边上,你们这就到家了”,父亲说:“我在口外多年,南高本家兄弟给看着老院子,家里没亲人了,我们先去柴家庄娃他姑姑家。"喝了碗水歇了歇脚我们和刘伯伯便分道扬镳,各奔自己要去的地方。
我跟着父亲又走了一阵子,来到一个依然是绿树成荫的村庄,父亲告诉我已到了姑姑居住的柴家庄。父亲敲开了姑姑家的院门,开门的正是姑姑,姑姑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弟弟,急忙拉住父亲的双手,眼泪婆娑地叫了一声,“成明(父亲的小名),你咋不来个信息!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姐姐。”父亲搀扶着姑姑,我提起撂在地上的行李跟在后面进了家,姑姑边叙叨边做饭。从姑姑与父亲的交谈中,我听到就在几个月前,姑父在掏黄土时不幸被塌方的土压在里面窒息身亡。
不大一会儿工夫,表哥回到家,我和表哥很熟,因为他从十来岁到二十岁一直生活在我家,表哥问了我很多事,记得还问起村里那些与他一起玩耍、劳动过的同龄伙伴们。
在姑姑家住了几天,就去几公里外的明望村看望姥姥。姥姥家离奇村镇不远,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路途经的几个村庄都是绿树成荫,而且都有武圣“关帝庙”。
一路上,父亲给我讲一些关云长单刀赴会,过五关斩六将,华容道义释曹操及败走麦城等故事,让我感到既新鲜又非常有意思。
过了奇村镇看到一座雄伟的寺庙耸立在一个小山包的半山腰,父亲领着我踏着台阶进到寺院,首先引我注目的是一个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高大的石雕塑像及香烟缭绕的诺大香炉。父亲在香炉前烧了几柱香作了几个揖,告诉我这是子凡寺,出了寺院父亲给我讲述了具有“探花”功名的赵子凡先生的故事。赵子凡厌恶朝纲腐败,不做朝庭命官却身居深山,修身养性,行医采药,在民间济贫行善,传道授业。父亲平时对子女们很严肃,可讲起故事总是和颜悦色,让我听得津津有味, 我暗暗钦佩父亲的知识渊博。
走出寺庙有两三里路,便到了明望村的姥姥家。明望背倚双乳山,环抱双乳湖,有山有水绿树成荫,当地人都说是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大舅家小我半岁的表弟每天陪我到湖边看钓鱼,到山上摘果子,我们每天出门时姥姥总少不了安顿我们注意安全。那段时间虽然经常吃的是不大可口的红高粱面鱼鱼和玉米面窝头,但我还是特别开心。
忻州的房院都比后山的好,但饮食上却不及后山,在后山每天吃莜面糊糊、山药蛋拌炒面也比僵涩难咽的红高粱面鱼鱼顺口。姥姥怕我饿着,总是想方设法变着花样地做饭,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把黄豆压成豆钱钱汆在稀粥里,把红枣煮熟去核掺在玉米面里,蒸上些枣泥窝窝头或炒些黄豆、南瓜籽来改善我们的伙食。
在姥姥家待了十来天,大舅赶着小平车把我们送到忻口火车站,父亲带我坐火车去了太原,下火车后改乘有轨电车到了二舅家。在太原第一次见到星罗棋布的高楼大厦感到特别新奇也非常向往,尤其是晚上灯火辉煌,让我这个没有见过电灯的后山娃有些眼花缭乱。
两天后,二舅领着我们去逛公园,也使我第一次见到了狮子、老虎、孔雀、大象等以前只在画上见过的飞禽猛兽。出了公园又去了一个偌大的商场,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我目不暇接,真有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感觉,我们逛了一会儿,二舅给我买了一个铝皮玩具飞机。出了商场又坐上头尾相似的有轨电车回到二舅的家,一天的逛游让我大开眼界,也有了以后与后山玩伴们“吹牛"的本钱。
作者(右)与四舅四妗(由作者提供)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三舅跑到二舅家看我们,饭后又带我们去了四舅的工作单位,那时四舅还没结婚,住在单身宿舍,我第一眼看到四舅高挑的身材,身着一套瓦蓝色学生装,上衣兜插着一支明晃晃的自来水钢笔,显得既帅气又有些文质彬彬。他弯腰垂首笑眯眯地抓住我的手问这问那,当然问的最多的是有关我的母亲,我有些羞涩地一一回答。而后他又和父亲说:“二姐夫,今晚别走了就住我这儿,今天星期天宿舍能住下。”父亲说:“这里不方便,我们还回你二哥家,明天上午就回忻州了。”临走四舅给了我一支钢笔安顿我回去好好念书。
星期一,父亲又领着我返回忻州,回到姑姑家。几天后又去了刘家庄刘伯伯弟弟顺元叔叔家(刘伯伯名叫刘宗元,其弟刘顺元),在顺元叔叔家住了一晚上并与刘伯伯约定了返回内蒙的起程日期,记得返程日定在看完赶庙会的第二天。
从刘家庄回到柴家庄的第二天,父亲带着我去祖坟祭祖,我们路经奇村镇一个纸扎店买了一大摞烧纸。到了我家祖坟,因常年无人上坟烧纸,坟园里杂草丛生,周围的石桩子也残缺不全,所有墓堆都似平非平,好在每个墓冢前都立着一块墓碑。父亲先在最前面的祖坟前烧了几张纸,又在我爷爷的墓碑前烧纸磕头,而后在每个坟头上用石块压上几张烧纸。
祭祖后离开坟地,父亲带我回到老宅子,院子挺大,有大门二门。大门正对着一堵青砖砌筑的照壁,院内除了给我家守院的本家自年叔住的正房比较整洁外,其他房舍都显得破旧不堪。南房背后有一个偌大的园子,园子里有很多树,枣树居多,还有几棵槡树,我看到自家老宅有这么多的树非常稀罕,便在树下边转游边观察,自年叔随手摘下一把槡茄(槡子)递给我,当我放到嘴里时觉得酸甜可口似乎比任何水果都好吃,在后来的一段日子里只要提到槡茄就有些垂涎欲滴。
在返回姑姑家的路上,我问父亲,咱们这老家的院子又大树又多,房子又多又宽敞,可比后山的房院好多了,咱们还回来住吗?父亲说:“以后再说哇。”父亲又说:“房院再好,可吃喝不如口外,挨饿受罪啊!"那时,后山也有吃不饱的时候,但是比关南老家还是好多了。
返回姑姑家住了几天,听说奇村赶庙会,父亲带着我去了奇村。在村口就听到锣鼓喧天,街道两边全是做买卖搭起的帐篷,高高的戏台下人头攒动。父亲喜欢看晋剧,我们挤到台下,记得看了一场《六郎斩子》,出了戏院在南边广场上又看了一会儿摔跤和杂耍。庙会最后一天,在街上遇上斜挎着包袱左盼右顾的刘伯伯,相互寒喧几句便一起回到姑姑家。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离开柴家庄奔向忻口火车站;出门时,姑姑与父亲泪眼婆娑依依不舍,姑姑一直把我们送到村口,我们边走边回头,走出挺远一段路瞭见姑姑依然伫望着我们。父亲忽然站住,返回头面向姑姑伫立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姐!你回去哇!”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父亲那撕心裂肺的喊声依然回荡在我的耳边。
返回内蒙时没费周折,当晚从忻口站上车,第二天前半晌就到了土贵乌拉。下车后直奔我三姨家,那时我三姨夫是察右前旗粮食局局长,午饭后,三姨夫就给找了一辆去察右中旗调运粮食的汽车,我们搭乘拉粮车顺利到达中旗,司机又帮忙找了去黄羊城粮站拉粮的汽车(大概是三姨夫安排的),傍晚就顺利到家。
也许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或许是由于对所见到的一切都感到新奇的原因,时隔六十年后的今天对童年时的一次经历,依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出生于1953年12月,1974年12月入伍,大专毕业,高级政工师,2013年从内蒙外贸退休,现常住呼和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