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美文|《渡心人》：针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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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禁毒日前，林老师在豆豆的耳边对她说：有时候，你也许会有悲伤，为何你怎样都无法摆脱幼年教养者所带给你的伤痕，它们不停变装，时常戳你一个猝不及防，扰动到你的安宁与稳定。别人看不懂你，我能懂你，怜惜你的辛苦你的不易，也希望你能懂你自己。
一、
为了等那个预约的人，林老师特意在工作室门口挂上了“休息中”的牌子，给所有的员工放了假，而自己则穿着一身带着荷花手绘的中式裙装在工作室门口等她。
从昨晚的电话里可以听得出来，这个孩子所面对的问题很严峻，严峻到稍微引导不正，就会上升到无法控制的层面上。
她的语气一直很紧张，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有人会偷听电话一样，可是她也许没有想到，如果真的有人在听电话，她就算再怎么压低声音，也是没有用的。
“林老师……”一听就是个年轻人刻意扭曲着嗓子说话。
林老师没有揭穿他，嗯了一声，“我是，你是豆豆？在微信上留言的那个女生？”
对方沉默了一下，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很慌张，再开口便是意料之中的连串否定，“不是，我不是豆豆，我是他的朋友，我是替她来打这个电话的。”
典型的“我的朋友既是我”。林老师微微笑了一下，“好，我知道了，那你说吧，豆豆想让你代替她问什么？”
对方又是一阵沉默，这次像是在组织语言，“就是想问问您，怎么做可以让自己失忆！”
林老师震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这样的问题，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希望自己的以为是片面的，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于是为了一遍，“你说的失忆，是忘记过去的一些不开心的事情，还是说……”
对方抢过话说：“不是一些，是全部，是所有，是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一切！”对方有些激动，可见她对过去的一切是有多么深恶痛绝。
深恶痛绝到林老师有些难以理解，“孩子——”林老师轻轻在电话的这边喊了一声，“我想跟你见一面。”
对方像是被拆穿了什么一样，楞了一下，紧接着拼命的欲盖弥彰，“我不是豆豆，不是豆豆真的不是！”
林老师轻笑，“可是你是她的朋友，既然她不愿意出现，那我可以见见你吗？你代替豆豆发言，然后我跟你说要怎么做，你再回去跟豆豆说，怎么样？”
对方的声音忽然开始颤抖，“可，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你要把工作室的门和窗户全部关上，还有窗帘也要拉好。”
林老师立刻答应：“好。”
二、
为了防止自己错过，林老师一边在电脑上写着咨询手记一边从早上一直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午夜，直到工作室小区门口的最后一班公交车司机对新上车的乘客说“最后一班了”，林老师才动了动有些酸疼的肩膀。
这时，公交车开走，满满当当的车上下来的那位唯一的一个女乘客踩着高跟鞋，整理了一下爱马仕当年新款连衣裙，拍拍LV包包上的土，海伦凯勒海边流行款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低着头疾步走进小区……
林老师走向了工作室门口，对着电梯打开后走出来的女孩微笑着说：“你终于来了！”
女孩脚下顿时停住，隔着墨镜问，“您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林老师满脸笑意，“感觉。”
看对方没有要动身的意思，林老师起身往前走过去，又说：“工作室里没有人。”
女孩果然跟了上来。
按着要求，工作室的门是关着的，窗户是关着的，窗帘也挂的是严丝合缝，而且林老师看这个女孩子的状态，还很谨慎的没有开灯。
两个人在就这样在这只有路灯跟月光可怜的空间里看着彼此模糊的脸。
豆豆，也就是那个所谓的“朋友”似乎很习惯这种黑暗的环境，进来之后，主动将墨镜摘了下来，然而乍一看到这那墨镜下的脸，即便从未乱过方寸的林老师也惊了一下。
豆豆把林老师的震惊收进眼中，摸了摸脸上那道横过整个眉骨的疤痕，有些自嘲的笑笑：“吓到您了吧？”
林老师的目光中有些心疼，摇摇头，叹道：“只是有点难以置信，这个疤痕里面有着怎样的故事啊……”
“没关系，我经常……”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又改口，“我跟豆豆我们两个都有这样的疤，不过她的疤比这个更深，我们还经常被人嘲笑。”
林老师目光闪动，虽然夜色是很好的背景，可这并不影响厚厚的粉底强行盖在脸上之后带给人的违和感。
“豆豆想让你问我什么？”意识到这里面似乎牵扯了很多事情，林老师决定现在还是单刀直入。
“她想让我问您上次在电话里说到的问题。”女孩目光闪烁。
林老师微笑着双手交叠在腰间，“你是说忘掉过去的一切？”
豆豆赶紧点头，“对！”
林老师也很快回答了这个问题，“想要有目标性的忘记，也许催眠可以帮你。”
女孩跃跃欲试，林老师恰当的泼了一盆冷水，“不过催眠只是一种心理暗示，说白了就是总有醒来的一天。虽然在深度催眠状态下，可以下指令让你产生‘失忆现象’，但这是可以逆转，失去的记忆并不是消失了，只是压抑到到潜意识更深之处，暂时不去提取而已，日后遇到相似情境还是会唤回来。就像你现在想要寻求忘记过去的办法，但是你也要知道，忘记，就总有想起来的一天，因为那些事情，毕竟桩桩件件都是你切身经历过的。催眠，倒是可以通过年龄回溯，让你重新面对一些你原本不愿面对的事，修复一些创伤记忆。”
这时，月光转动到工作室偏东方，一道尖锐的反射照到女孩的胳膊上，林老师顺着月光看了一眼，之后眉头不觉皱紧。
女孩应该也没有想瞒着，大大方方的把那一片密密麻麻的针孔摆在林老师面前，“都是白粉。打了三个月了。”
“我能问你接触它的原因吗？”
这个它自然就是白粉，也就是世界毒品之王海洛因。海洛因对人类的身心健康危害极大，长期吸食、注射海洛因可使内脏器官受损、人格解体、心理变态和寿命缩减。
“这个，还跟那忘记过去有关，”女孩忽然释然，苦笑一下，“算了，不瞒了，您一定早就看出来我就是那个豆豆了吧。”
林老师但笑不语。
“我还在很小的时候我父母就离婚了，我被判给了妈妈，我妈妈当时很年轻，离婚之后不到三个月就找了新的男人，然后我又被带到了新的家庭里。”
“不瞒您说，经历过那些之后再看电视剧，我才真的明白什么叫做艺术源于生活，可是艺术最终没有高于生活。我在继父家里的日子不单单只是遭受打骂那么简单，我从15岁之后就每天担心继父会再次深夜撬开我的房门……”
这之后很长时间，工作室内除了空调 低沉的嗡鸣，就是豆豆压抑着的哭泣。林老师倾听着，也沉默着。
深夜泡了一杯最不该出现在这个时间的黑咖啡，没有糖，没有奶油，甚至只用了美式咖啡三分之二的水，林老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咖啡推到了豆豆面前。
咖啡很苦，可是似乎没有命运的“巧克力”苦。
林老师在豆豆停止讲述后说：“你的遭遇让我很心疼，那段日子你一定特别特别艰难，你想忘记那段痛苦我很能理解，如你所说，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你很坚强。”
“可是即便如此，毒品也不应该是你的选择，因为你并没有从中得到解脱，反而陷入了另一种挣扎不是吗？”
“我真怀疑当初诱惑你吸毒的人居心叵测，一朝吸毒，十年戒毒，终身想毒，这简直跟将人推入地狱没有区别！”
豆豆忽然全身一震，眼神中的痛苦像是喷薄而出的火山岩，气势汹涌，摧枯拉朽。
“你有了喜欢的人，你认为他很优秀，你的这一身衣服都是他送给你的？”
豆豆猛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咖啡被碰掉在地上，浓烈而又苦涩的味道瞬间蔓延到整个空间。她瞪圆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问林老师：“你怎么知道？”
林老师很心疼的发现，豆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不是幸福，而是痛苦。
“你先坐下。”重新倒出一杯咖啡放在桌子上，“开始是猜的，不过现在确定了。”
豆豆的眼里忽然涌出一片泪珠，“林老师，我觉得我很脏，我想改，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
“这世上万般苦，每一种都不重复，每一种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有时候，你也许会有悲伤，为何你怎样努力都无法摆脱幼年教养者所带给你的伤痕，它们不停变装，时常戳你一个猝不及防，扰动到你的安宁与稳定。”
“你认为自己脏了，不值得拥有美好的事物。当你越能感觉到幸福，你就越能感觉到恐惧，幸福越深刻，恐惧越强烈。你恐惧幸福只是假象，恐惧着被抛弃和被厌恶，就像你自己厌弃自己一样地被厌弃。归根结底，你，是不喜欢你自己！”
林老师将纸巾轻轻放在豆豆落满了泪珠的手上，“我能懂你，怜惜你的辛苦，你的不易，也希望你能怜惜你自己。”
手上的针孔在银白的月光下看起来十分刺目，连带着刺到心里，让人觉得整个神经都在疼。
“挣扎或者掩饰都只是暂时的，你无法用这短暂的欢愉掩盖内心深处的痛苦，你也无法用这一个一个针孔去填补那些缺失爱的内心空洞。”林老师顿了顿，看豆豆的情绪已经平稳下来，继续说道：“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吗？”
豆豆抬起头正视林老师的目光，似乎眼底的阴霾已经随着泪水流落到地上，此时的她看起来竟然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
“林老师，我明白了，我想请您帮我催眠戒毒……”
编者按：《渡心人》为信洁老师创作的系列心理美文文章，一篇文章一个故事，文中的故事取材于现实生活，故事中的人物均为化名，并已征得本人同意。本文为《渡心人》系列第7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