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记忆,叫做“黑白电视”
有一种记忆,叫“黑白电视”
作者 宁朝华
关于童年的回忆,就像是一架老式留声机上的一张旧唱片,尘埃沾惹,伤痕满布,但是,在无人相伴的黄昏,在安静的夜晚,它又会在心灵的深处咿咿呀呀地响起,抑扬顿挫,仿佛在倾诉与低吟,将支离破碎的荒凉重新拼接在一起,让我一次次返回那些旧时光。
旧时光里,有一台闪烁着雪花点的黑白电视机。
八十年代的乡村,贫穷在记忆里依然是刻骨铭心的真实。乡亲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一天的时光都被辛苦的劳作挤压着,窄窄的空隙里,便是闲坐在家门前的坪里,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阴雨天则三五成群聚在村头的某一户单身汉家,扯着字牌打发时光。
某一年,乡村突然通了电,大家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房前屋后,里里外外,扯上电线挂上灯泡,在乡村黢黑的夜空照出一大片透亮的光,于是,原本寂静的夜晚变得热闹了,大伙儿在家门前将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反反复复地咀嚼,直到深夜。可是,这样的热闹终究是单调而枯燥的,直到有一天,一台黑白电视机的出现,让乡村的夜晚开始呈现不一样的味道来。
堂伯的儿子娶媳妇,不但盖起了一栋崭新的砖瓦房,而且,在媳妇娶进门的时候,女方还陪嫁了一台黑白电视机。电视机不大,记得大约是十四英寸,银色的外壳,灰色镶黑边的屏幕,右侧上端两个旋钮,下面一个喇叭,并不复杂的结构里仿佛藏着许多谜一样的奇妙,让我们神往。
还记得,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堂伯就在他家门前的坪里摆放一张小小的四方桌,将桌面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垫上几张报纸,堂伯两父子再小心翼翼地从房里“抬”出了电视机,轻轻地放在桌上,于是,一个由黑白电视机演绎的乡村夜晚正式拉开了序幕。
忙完了手头活计的乡亲们陆陆续续地聚拢过来,他们自带着小板凳,像看露天电影一样坐到了电视机的前面,而我们这些小孩子,或蹲着,或站着,或席地而坐,叽叽喳喳地说过不停,兴奋地讨论和猜测着那个神秘的四方机盒里会打开一个怎样的世界,我们的目光,牢牢地钉在电视机那灰蓝灰蓝的屏幕上。
堂伯插上电视机的电源,旋开按钮,屏幕上瞬间闪烁出一片亮眼的雪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我们看来,那一片杂乱的雪花点似乎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美好。接着,堂哥从电视机后面扯出一根银白的天线,左扭扭右摇摇,原本雪花点闪烁的屏幕忽然就显出了清晰的人像来,嘈杂的喇叭里也发出了悦耳的人声。一个只有黑白色调却又摇曳多姿的世界,终于彻底地向我们打开了。
乡亲们瞬间停止了说笑,孩子们也安静了下来,大家一例地将目光和精力集中到了电视机的屏幕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新奇有趣的画面。尽管今天我已记不起当年所看过的那些节目了,但有一部电视却至今历历在目,那就是—《霍元甲》。一声“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嘹亮唱响,大伙身体里的血液都仿佛沸腾了起来,内心像有千军万马驰骋而过。剧中的霍元甲一身忠肝义胆,豪气冲天,引得乡亲们啧啧称赞,现在想来,哪怕每一个生活在最艰辛最底层的中华儿女,其实都拥着一颗爱国的心。而我们这些小孩,除了被剧情陶醉得欲罢不能,更是对霍元甲的迷踪拳佩服得五体投地,以至于在后来的玩耍嬉戏中常常要舞出一套所谓的“迷踪拳”来。
一台黑白电视机,就这样,开启了乡村的快乐时光。我和乡亲们一道,每当夜幕降临,除了带着一身农忙的疲惫,还带着期盼、喜悦、不安、忧伤、愤怒等等丰富的情绪,沉浸到黑白电视机里演绎的精彩中,直到屏幕上在显出“谢谢观赏”几个字之后,再一次被一片雪花点覆盖,才极不情愿地告别了一天的时光。
如今,黑白电视已经退出了我们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数也数不清的娱乐方式,但是,那一种快乐却不可替代,只是,再也找不到了。也许,一样东西无论充满了多么贵重的回忆,它都不是回忆的本身,珍贵的东西往往埋藏在我们的心里,不管我们多么想停留在时光的原处,但岁月的洪流终究要将一切无声地卷走。
每当回到老家,站在门前那长满杂草的大坪里,恍惚之间,又浮现了当年乡亲们聚在黑白电视机前欢声笑语的情景,人群里,有我那已经睡进泥土里的堂伯,还有如今散落在远方的面孔模糊的伙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