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情最是人间烟火味
年届不惑,忽然之间习惯了下厨,不论最后做出来的饭菜达到怎样一种水准,单就自己能在一片杂乱和油腻中处之安然,在锅碗瓢盆交错发声以各色菜肴在沸油中嗤然作响时神定气闲,已是自身极大的改变和突破。尤其是,当眼见经由自己双手捧出来的热气腾腾的米饭和菜肴,一点点地亲近桌边人的唇齿,油然而生的愉悦感,远远胜过写出一首诗或一篇散文。
也许,人活到一定年纪,就如这般,从左奔右突过渡到平淡安适,然后在一席烟火、一碗米饭与羹汤之中安顿下心劳意攘的自己。似乎,一切都是浮云,唯有这实实在在的烟火,起于灶膛,缭绕于斗室,最终氤氲在唇间腹内,才是最为真切的温暖感受。
这人间的烟火,可以让时光与爱意,呈现出具体可感的形式来。我的脑海常常会浮现这样的画面,盛年的母亲在灶房生火做饭,火光将她的脸庞映得通红,她的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她的嘴角挂着一丝平静而美好的笑意。放学归来的我,被四处缭绕的饭菜香味逗引出强烈的饥饿感,满怀着期盼与兴奋,跑到了母亲的跟前,眼巴巴地瞅着锅里正在翻滚的汤汁。见我心急火燎的模样,母亲柔声的嗔怪,便轻轻地落在我的脑门上……
记忆里儿时的烟火,永远飘荡着爱的味道,虽然这烟火随着光阴的流转,已消散在故乡村庄的深处,好在如今,由母亲定义的那份烟火味还在延续着。在县城与我隔河而居的她,会时常来电话邀我一家三口过去吃饭,尽管我知道这是她和父亲想见我们的一个借口,但那熟悉的烟火,却依然让我迷恋。刀子在砧板上跳跃的声音,生菜入锅淬油时清脆的响声,以及她在厨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叨,汇聚成正午或傍晚时分最为动听的歌谣。不一会儿,几大碗冒着冒着香气与热气的菜肴端上了桌,百尝不厌的滋味,既让我的口腹得到实在的犒劳,又像一帧鲜活而温暖的记忆,抚慰了我在尘世奔走的不安与疲惫。
这烟火味,仿若一根韧性十足的纽带,维系着我对过往美好画面的永恒依恋,也促使我像儿时一样,一次次回到母亲身边,在无情的光阴里获取一份特别深情的眷顾。我想,每次端坐一旁满面笑容地看着我们沉溺于烟火滋味的母亲,她的内心,一定也有着不可言说的幸福。
岳母家距离远一些,虽不常去,但每一次去,必定会有相似的感受,除了在餐桌上大快朵颐一番,还要“满载而归”。塞满大包小包的,都是老人家准备了好久的菜肴,其中,最为经典的,无疑是她亲手制作的盘蛋、麸子肉,以及烘制的恰到好处的干鱼。年复一年,虽然带回来的菜肴大同小异,但我们从来没有一丁点儿厌烦,倒是一旦有了些时日没有过去,就会特别想念那熟悉的味道,于是便又带着些念想,再一次,走进老人那充满了挂念和疼爱的视线里。
触及口鼻之间的是不同的烟火味,却是同样的情愫,让我怀着真切的希冀与期盼,一次次地亲近,乐此不疲。不惑之年的今天,更是深刻地体会到,这烟火味中,还渗透着时光的静好,以及心灵的安宁。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灶台,冒着油烟与热气的锅碗瓢盆,总是无比真切地确证着家人的安好,而围坐桌边的人狼吞虎咽的模样,正是俗世幸福最为具体的模样。当灶台冰冷,锅碗静默,桌边人满面愁容,完全失却了口腹之欲,便也正是人世中悲凉与忧愁最为直观的呈现。因此,一旦有较长时日没有接到老人家热情相邀的电话,或者某一天不请自去,见到厨房一片寂寥的情形,心头就会有立即生出莫名的紧张与担忧来。
华灯初上,一切喧嚣在夜色中渐渐归于黯淡,置身厨房,锅碗瓢盆再次奏出一曲悦耳而悠长的交响,油盐酱醋汇聚在一起,又一次调制出生活平凡而丰富的滋味,桌边等候的人,挂在脸上的期盼与急切,正是卸下面具之后最为真实而生动的表情。
所谓的长情,原来不过就是,这生生不息的人间烟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