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铜瓦厢改道探秘
文丨侯全亮
1
那年,黄河在这里打了个滚儿
清咸丰五年,即1855年。黄河下北厅兰阳汛铜瓦厢三堡。
从6月18日起,黄河水势再次猛涨,洪水肆虐,激流翻卷,惊涛拍岸,许多堤段洪水已与堤顶相平。
铜瓦厢三堡堤岸迅速塌陷,情况万分危险。身心交瘁的代理河道总督蒋启扬一边派人飞马报汛,一边组织当地官员和兵丁增运料物,加固危堤,捆埽抛石,竭力进行抢护。无奈水势继续猛涨,偏偏又正值南风骤起,大河巨浪掀腾,直扑堤顶,堤岸上的兵丁、民夫纷纷被巨浪击退,人力一时无法施展。
翌日,洪水漫溢,破堤决口。一开始分水三成,不久,决口处口门迅速扩大,巨浪滚滚如千军万马争相奔涌,到20日,决堤口门已刷宽至200多米,最终导致黄河全部夺溜。至此,大河狂涛统统在决口处倾泻而下,正河完全断流。
在场的人无不心惊胆裂、面如土色。只见河水奔腾怒啸,掉头向东北滔滔流注,跌荡漫溢于农田民舍之间。铜瓦厢附近,更是首当其冲。据《封丘县志》《兰考县志》及有关资料记载,北从现尹岗乡禅房工程一号坝垛往南,东至兰考东坝头,西至李庄镇前辛庄,南到黄河岸边,共计淹没30多个村庄。封丘、兰仪、祥符、陈留、杞县一片汪洋,远近的村落只露出树梢和屋脊。此次决口共波及河南、山东、河北等地10州、40余县,受灾面积3万多平方千米,总计灾民700万人。
至此,黄河故道全线断流,一条新的河道经东明、东阿,注入大清河,沿济南、济阳由利津入海。一场历史上著名的大改道发生了。
铜瓦厢大改道,是黄河变迁史上最后一次自然大改道。
据明代《兰阳县志》记载,铜瓦厢初名铜牙城,为古代武将驻军的城池。明代在铜瓦厢设管理黄河厅,当时是一处有名的黄河渡口和集镇,曾经相当繁华。
《中国历史地图集》(清代卷)中铜瓦厢位置图
这次黄河决口正冲此镇,一眨眼之间,铜瓦厢被一鼓荡平,沉于滔滔大河之中。在这里,黄河就地向北打了一个滚儿,就改变了中国的地理版图结构。
2
皇帝时运不济,河官超级“短命”
铜瓦厢决口时,现场督导抢险的代理河道总督蒋启扬,亲历了这场石破天惊的旷世巨变。
说起来,他摊上这个重大事变,也是时运所致。这年农历5月29日,原河道总督突然病逝。此时已进汛期,黄河防汛事关紧要。于是,皇帝急命河北兵备道员蒋启扬代理河道总督。
蒋启扬时已年过六旬,倒还是一位口碑不错的河官。上年伏秋大汛,他在河北兵备道上,奉命赶往黄河工地抢险。一处堤防险工的临河垛埽已被浪涛淹没,堤岸坍塌过半,人们惊恐四散。但蒋启扬带着几名老兵,彻夜坚守在大堤上。直到河兵与附近百姓赶来,连续三天三夜抢修,才保住了大堤。
仅一个年头,他又被派到了铜瓦厢。这年6月10日,当蒋启扬匆匆赶到河防阵地时,大雨滂沱,遍地泥泞。伴随着洪水猛涨,铜瓦厢很快出现了重大险情。蒋启扬遂督饬沿河道厅文武官员,组织民夫冒雨上堤抢守。
清代汛期人们抢险修堤
不料,6月19日,也就是蒋启扬署理河道总督的第十天,铜瓦厢堤防突然再次发生重大险情。
黄河安危,人命关天!蒋启扬立刻派员飞马疾驰将黄河险情奏往京城。奏章中说,“黄河水势异涨,下北厅铜瓦厢大溜下泻,堤防工程万分危险,现在正竭力抢险。臣在河北道年年防汛抢险,从未见过如此水势异涨,下泻速度如此之猛烈。情形万分危险,心胆俱裂。”
黄河决口改道后,蒋启扬更感罪责重大,在极度恐惧和焦虑中,他又连夜写出一份请罪奏折,再次派员飞马进京,呈至咸丰皇帝。
奏折称:“道厅上下,文武官员,军士民夫,于黑夜泥泞之中,加高子埝,抢修后戗,捆枕抛石,竭尽心力。但怎奈涨水猛烈,加上狂风大作,巨浪掀腾,直扑堤顶,人力实在难以防范。致使20日全河夺溜,下游正河已经断流。决口口门刷宽七八十丈。自己心惊胆裂,泪汗交流,罪责深重。”
接到奏折,咸丰皇帝异常震怒。说起来,咸丰皇帝更是时运不济。3年前,也就是咸丰元年,他的龙椅尚未坐热,黄河就在江苏省丰县决口,洪水波及苏北和鲁西南50多个州(县)。各地官员的奏折里,连连出现了“人皆相食”“市井街巷多弃尸”“尸骸遍野”等惨不忍睹的情状。朝廷派出数万名民工与兵员,持续一年多才使决口得以合龙,为此,共耗用银子500万两。
如今,黄河又发生了震惊朝野的铜瓦厢大改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是一条片刻也不让人安宁的大河啊!
震怒之下,咸丰皇帝立刻下令追责严惩有关官员,下北河副知府王熙文、四品军务守备梁美、兰阳县治河主管林际泰、正营级军官诸葛元一概革职,披枷戴锁,在黄河堤岸示众。
蒋启扬当然不可能幸免,他当即被摘去顶戴,撤销署理河督之职。不过,考虑到当时还有治河抢险、救灾赈济等许多急事需要办理,朝廷让他留任督办河工,戴罪效力。
据记载,蒋启扬是这年6月署理黄河河道总督的,7月便被革职。从上任到革职,仅有20天时间,可谓中国历史上超级“短命”的黄河河官。
戴罪效力期间,蒋启扬日夜操劳,毫不懈怠。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朝廷能很快拨款,抓紧堵复决口,挽黄河回归故道。
可是盼来盼去,却被泼了一头冷水。几天后,皇帝传来圣谕说,此次黄河决口泛滥,作为皇帝,心里很不安。但是,堵复黄河决口,需要花费几百万两银子,现在朝廷实在拿不出钱来。铜瓦厢决口暂且不去堵它了。
对此,蒋启扬大失所望,心灰意冷。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劳郁成疾,不久抱憾而终,卒于陈桥黄河工地上。
其实,当时的黄河下游,因年久淤塞,长河高悬,堤防危若累卵。这就如同清王朝的颓败国势一样,早就悄然奏响挽歌了。
3
姓兰还是姓封,一桩难断的历史公案
时光荏苒,铜瓦厢改道160多年了。近年来,围绕当年沉于河底的铜瓦厢,究竟是在今黄河南岸的兰考,还是在黄河北岸的封丘,产生了争议。
自清代以来,兰考县行政区划几经沿革,由兰阳、仪封、考城三县合并而成。据《兰考县志》记载,铜瓦厢古镇在当时兰阳县城西北,今兰考县西北15千米处。据清代《续行水通鉴》记载,铜瓦厢镇在封丘县贯台村东3千米处。另据康熙年间的地图显示,铜瓦厢镇在梁家寨西南1.3千米,梁家寨遗址位置在今黄河滩里。由此三点交汇推论,铜瓦厢古镇应在如今的前辛庄正东2千米处。铜瓦厢决口100多年来,封丘县贯台村的梁姓人家祖祖辈辈一直都在这里的黄河滩地耕作生息。
综上考据,封丘县研究者认为,古铜瓦厢黄河险工应在今封丘县境。为此,当地政府于2008年在封丘黄河大堤东端设立一座“铜瓦厢决口处”纪念碑,以示纪念。
但是长期以来,见于文史资料,一直认为当年铜瓦厢决口改道处是今兰考县东坝头乡。而且据悉,为发展黄河文化旅游,最近兰考县已启动重建铜瓦厢古镇的工作。
铜瓦厢,当年的决口处,究竟是在今兰考境内还是封丘境内,成为一桩难断的公案。
其实,笔者认为,有关研究可以深入,但若单为争名似无必要。对于洪泛区的人民来说,铜瓦厢决口改道是一场巨大灾难,是永久的历史之痛。
仅以距离铜瓦厢决口改道很近的长垣为例,据《长垣县志》记载,在那场洪水灾难中,一夜之间就冲走了该县107个村庄。不久,黄河两次西滚,3次大溜直冲,共冲毁长垣县302个村庄,淹没耕地50万亩,成千上万的长垣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财产与人畜损失无数,生态灾难长久难以恢复。
鉴于此,与其纠于“孰兰孰封”之争,毋宁让那沉于河底的铜瓦厢,作为昔日黄河洪水灾难的见证。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治理黄河70多年来,黄河沧桑巨变,岁岁安澜,彻底扭转了历史上频繁决口改道的险恶局面,黄河治理开发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巨大成就。当前,黄河洪水防御、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任重道远,使命重大。我们务须强化忧患意识,警钟长鸣,共同抓好大保护,协同推进大治理,为把黄河建设成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而不懈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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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丨郭旭帆 秦素娟 杨希梅
美术编辑丨毛金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