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小识｜王二哥贵姓

这是村庄物语第267篇原创推送

咱们的语义中，贵，为高，为大，为尊。询问别人之姓，多说的是“贵姓？”

年幼的时候，我听“贵姓”，怎么着都觉得别扭。它不通俗，多少有点儿文言的底色。彼时的我，对文言的东西，内心里有些抵触：文绉绉的，不如村人的大白话顺耳。

别看从前的皖北村人，多是“老白丁（文盲）”，大字不识几个。但在初次交往时，问对方姓啥名谁，仍以“贵姓”居多。他们说不惯“之乎者也”，但“贵姓”却搁在嘴边前，张口就来，显得自己也是一个文化人。

后来听的多了，惯了，自己也跟着“贵姓”地说起来了。别扭的色彩，淡了下去。

皖北村人有意无意地冒出一句：“王二哥贵姓”，该是从何说起的呢？

一般而言，“王二哥贵姓”，不通，也是废话。既是“王二哥”，他必定姓王。还问人家一句“贵姓”，岂不是明知故问，多此一问吗？

有的人一朝得势，或因定力不足，或因修养不够，便忍不住嘚瑟起来。言谈上张扬，他认识这个，认得那个，总之都是“有人”；举止上跋扈，扒高踩低，而且一踩到底，不讲情面。对他这样的做派，皖北村人就说，他这是忘了“王二哥贵姓”了。

有的人好酒，嗜酒，见了酒就走不动路。而且一饮就醉，酩酊大醉。所谓酒壮怂人胆。原本老实巴交，一老本等的人，醉酒后，胆大能包天。说大话，没有边；做大事，能把天捅个大窟窿。人家就问他：你还知道王二哥贵姓吗？

可见，“王二哥贵姓”，本为他自己姓氏名谁的指称。加上个虚构的“王二哥”，给人拐个弯儿的印象，婉转得多了。但皖北村人说起来，贬义十足。一个人的姓氏，也就是他的根本。当他把这个根本丢到九霄云外之时，他还有什么话不敢说，什么事不敢做的？

2018年夏秋，我在沿淮的余庄村驻村。有一回遇见几个人酒后争吵。吵到高潮时，几个人的话，都不能入耳了。但他们不觉得丢脸，声音反而越来越高，生怕别人听不见。旁边有个溜达的老爷子，对我们说，不知道他自己“王二哥贵姓”了，丢人！

皖北村人看来，不知道自己“王二哥贵姓”的人，也就是丧失了耻辱感。很自然地，他说出来的，尽是丢人的话；他做出来的，也尽是丢人的事。但他本人不自知，已然昂首挺胸，招摇过市。只剩下旁人，指着他的背影，用忘了“王二哥贵姓”的话，戳他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