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台“革命”到“平台”革命

  帕克、埃尔斯泰恩、邱达利所着《平台革命》问世以来,平台革命还在发展,从平台“革命”发展为“平台”革命。这不是同语反复。前一场革命,还是商品层面的革命;后一场革命,则是资本层面的革命。经济史上的所有革命,发生在商品层面都还是毛毛雨;深化到资本层面,才触及灵魂,变得好玩起来。以往对平台革命的解释,更多理解的是前一场革命,而从发展了的视角重读这本书,可以看出多一倍的内容。

  本书作者帕克、埃尔斯泰恩、邱达利对平台革命的观察和描述,还是比较全面的。从《平台革命》中,我们可以同时看到这两场革命的影子。

  《平台革命》向我们展示出,互联网平台是继市场、企业之后的第三种资源与利益组织方式。这一点经由专家提示,已经为人们所认识。如果说人们在第一场平台革命中,更多看到的是这一判断的前半部分,即平台对扁平化市场的革命,平台“革命”表现为网络革了不分层的市场的命。那么在第二场平台革命中,人们将更多看到这一判断的后半部分,即“平台”对科层制企业的革命,“平台”革命表现为网络革了承载资本的组织的命。

  市场与企业的区别在于,市场运行不分层级,而企业运行分层级;扁平化市场的主角是商品,科层制企业的主角是资本;围绕商品进行的市场活动是等价交换,没有增值;围绕资本进行的企业活动要创造剩余,据本生利。

  从市场角度理解平台,是第一场平台革命阶段的典型认识。代表是梯若尔的双边市场理论以及国内“平台经济学”。从市场角度看平台,看到的介于市场与企业中间的现象主要是,在准分层结构中进行等价交换,加入了平台这一中间人。

  从商品视角观察平台,一个重要特点是商品不会产生利息。将平台建立在商品交换基础上理解,特点在于把平台的收入理解为交换中的佣金,而非利息。这还在等价交换范围之内,只不过平台作为中介,置换了双边原本在没有中介状态下要付出的交易费用。

  现代市场理论认识到,市场是有交易费用的。化解交易费用,与科斯不同,梯若尔不是从层级上增加中间环节,而是在市场两造(双边)之间,拿平台当媒婆。则市场媒婆的收入,就是交换的成本的一部分,是从平台为两造交换节约的成本中省出来的。

  本书对于网络“颠覆市场”的细节,进行了出色的描述。特别是抓住了网络交互这个关键。作者通过比较市场供求“线性价值链”(liner value chain,第6页),与网络“价值矩阵”(“关系网”,第7页)的诸多方同的不同。只差一点就点破了其中实质区别,市场价值链是串联的,而网络价值矩阵是并联的。这可以有效解释为什么象丰田模式那样的流程再造不足以应对网络经济,因为流程再造仍然是串联式的,而网络时代需要的是以并联方式(比如通过API)联接拓扑关系。借助交互,价值矩阵将消费者提到与生产者平起平坐的地位。

  把平台以及平台上的应用企业之间的关系,当作市场交换关系。这样理解平台,弱点在于对平台资本的“据本生利”属性认识不充分。因为资本生利,毕竟不是从交换中产生的,而是“据本”产生的。

  从企业角度理解平台,是第二场平台革命阶段的要升华出的新认识。从企业角度看平台,看到的介于市场与企业中间的主要现象是,在准扁平化结构中进行重资产(固定资产)与轻资产之间的社会分工与交换。生利的要点,在于以平台固定资产作为平均成本,在应用企业业务中均摊而造成报酬递增。这是典型的资本现象。换句话来说,平台不光是梯若尔理解的中介媒人,而首先是一个特殊的资本家,是资本持有者把资产分享给双边或多边不同财产主体的过程。

  作者在第4章抓住了关键词“固定资产”,提出问题:“怎样才能围绕着这些来建立平台呢?”并回答说:“答案是你只要将实体资产的所有权与其创造的价值脱钩即可。这能让资产的使用进行单独交易并得以充分利用,即采用能创造最大经济价值的资产使用方式,而不是局限于只针对拥有者的使用方式。”(第69页)

  我们从一个突破点来深入理解这本书。报酬递增仅仅从市场现象就可以得到解释吗?本书提到的规模经济,是报酬递增的典型形式之一。经典的市场理论认为报酬不变或报酬递减,哪来的规模经济?报酬递增不是由市场理论提出的,而是建立在资本理论基础上的。根据定义简单理解,报酬递增是平均成本的均摊。对平台来说,它均摊是固定资产,是资本!看,看:生利的来源,在这里如变戏法一样,出现了。

  对互联网平台来说,要实现报酬递增,前提是移除企业组织的边界,重新定义效率单位为网络。它涉及的主要是资本的使用方式上的革命。这种问题对凯恩斯来说,显然是陌生的。因为凯恩斯理解的资本,只是货币资本,资本如何在经营中“使用”,是问题无关的,属于他所不屑的微观问题,应由形而下的资本家们自己慢慢处理。且慢,没有资本家,钱是怎么赚来的呢,难不成光印钞票就可以生出利润来(而利息可以脱离利润独立存在)?这样质问的发出者,是以哈耶克为代表的奥地利学派。奥派主将路德维希.拉赫曼在质疑凯恩斯时,无意间为理解平台生利原理,提供了基础性的关键线索:要把资本分为价值(拥有权)与使用价值(使用权),分开理解。这也就是本书作者提出的分开“资产的所有权”和“资产的使用”(第69页)。

  一切豁然开朗:企业以资本拥有权为共同体边界,网络以资本使用权为共同体边界。这是读懂本书深层逻辑的那把被丢失的钥匙。企业的资本逻辑是,资本使用权边界与拥有权边界相等,即归属于同一个老板的资本,只能在同一个老板范围内(由企业院墙为边界)利用。如果给了别的老板,算搭便车,要加以避免。网络的资本逻辑则是,资本使用权边界与拥有权边界不相等,即归属于同一个老板的资本,可以给不同的老板(企业的院墙外,网络的边界内)利用。对应搭便车吃的亏,由不同的老板(多边的APP企业)以交资本使用费(又称租,或平台服务费)形式支付。

  接下来看,平台企业与应用企业是怎么围绕奥派所说的“资本使用”分工合作的呢?本书从操作角度将分工描述为:“该系统被划分为一组具有少数变体的'核心’组成部分和一组与之互补的具有多个变体的'周边’组成部分。那些少数变体的部分构成了平台。”(第54页)

  直接套用报酬递增的公式可以看明白:平台将归属于自己的资本(生产资料)以重资产形式,分享给多边企业,在网络这个利益共同体范围内实现平均成本均摊递减,实现报酬递增(如本书提及的规模经济)。

  我们可以把这场革命,概括为“固定资产革命”。即合并星罗棋布的小企业的固定资产为平台这个“同类项”,经过分享这种资本的使用权,象复印M2一样增加生产资料数量。通过小企业的轻资产增值应用,补偿平台投入,构成网络经济闭环。这就是平台革命背后的资本故事。

  通过技术实现规模经济,这是新科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罗默的理论。与梯若尔的理论结合起来,可以更完整地解释平台现象。

  综上所述,《平台革命》这本书和这场革命,可以用两个主题词概括,一是并联交互,二是资产分享,前者颠覆市场,后者颠覆企业。这本书,就读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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