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眼里的春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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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个虫儿蛀个木儿,托人生一次总有个活路的。我婆总是用这样卑微的生存理念劝导我,不要悲观厌世,命运会安排好一切,人生该有的终将都会给到你的。可惜当时我听不懂也听不进去,自己把自己看得很低贱,甚至痛恨娘老子生下我,生了又不负完责,所以人生还没正式开始就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味儿。
虽然早已进入阳历的九月,这个鬼天气还是热得不行,直到太阳落土,凉意才开始从田畈袅袅升起再一丝丝地向塆子飘来。在长河最绚丽的晚霞中,我赤膊批着一件破褂子晃荡着往街上溜达。
初中毕业以后就没了方向,每天睡到中饭头起来,反正没得事做,吃了饭下午再在塆里百无聊赖一通乱转,次数转多了就转出些闲言碎语来。一些爹爹婆婆不见了某件东西就会联想到我在附近晃悠过,话没明说我偷了他们的东西,但那个口气却是指向我的。婆被这些嚼舌头的话气得要吐血,不准我再到塆里去晃,我心烦意乱,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她话音未落,我一脚就跨出了大门,甩给她一个不羁的背影,她朝我扔过来一只布鞋,差点砸到我的头,听到她带着哭腔骂我,我这辈子算是做过了哦,你跟你那个短命的老子一样翻生!
塆里不好再瞎晃了,趿着拖鞋我就顺着长河往塆子外头走了,心事重重漫无目的,直到凉意浓了,我把两只手套进袖子里,把褂子整齐地穿好。突然发现我居然跑到南川中学门口来了。我站在大门对面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亮灯的教学楼发呆,把在这里生活三年的一幕幕都回忆了一遍,时间过得真快啊。
对面走过来一张熟悉的面孔打断了我的回忆,周丽!我脱口叫了出来。
对方愣了一下,马上也辩出了我。吴迪,你也复读啦吗?
我不大好意思说实话,支吾着说只是路过。
她哦了一声,没再问别的,估计她也想起了我的家庭环境,马上把话题岔到别的同学身上,哪个哪个现在在哪里上学云云,不知不觉我陪着她走到正街了。临分手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问我今后怎么打算,一下问到痛处,我觉得很窘迫。
周丽说,我家有个食品厂,现在也需要人,要不然的话我跟我爸说说,你先到我们家来上班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心里很惊喜突然出现这样一个意外的机会,巴不得马上就去上班,嘴里说的却是谢谢,不用了,我马上要去广东打工了。
哦,周丽立刻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马上,她又学着大人的样子向我热情地伸出一只手来,我迟疑了下,不自然地接住她的手,她的手小小的,软绵绵的好像没有骨头,但是她非常用力地握了我两下。那好吧,祝你找到如意的工作,走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声,给你践行哈!
我嘴里说着,好啊,一定之类的假话,心里却后悔得要死。
跟周丽分开以后,我直接去了汽修厂大彪那里,都到街上来了,就懒得回去了,反正回去也是个烦。
大彪正在黑水汗流的加班,见我这晚来了,有点意外,把他宿舍的钥匙扔给我就翘到屁股继续忙他的去了。
我往他床铺的草席上一趟,却怎么也睡不着,也许是白天睡够了,想着刚才为什么不答应周丽呢,我有点生自己的气。
初中整整三年,跟周丽说话不多,印象却很好,她身上没有其他街上女伢的傲气,虽然成绩不大好,但是安静秀气,一副乖乖女的形象,所以大家说不上个个喜欢,但绝对都不讨厌她。今天意外相遇,她那样小心翼翼地照顾我的情绪说话,简直让人受宠若惊。可是我明明心里愿意却又莫名其妙地拒绝了她的好意,想不通自己哪根筋扭了,弄得思想跟语言各走各的,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心里烦闷, 两只蚊子一直在耳朵边嗡嗡的叫,几巴掌扇到脸上,蚊子没打死,自己倒被打得火烧火燎的痛,索性把灯拉亮,从床上翻坐起来。
大彪刚好这时端个脸盆推门走了进来。
还没睡?刚好,陪我宵夜去!他背对着我迅速地脱光衣服,然后极麻利地往身泼水再打上一遍肥皂,然后用清水一冲,毛巾一擦,刚才还黑嘛溜秋的个人马上轻轻爽爽。
洗完澡,大彪带我到正街宵夜。
我们这里是一个滨江小镇,离省城不到一百公里,在以往交通不发达的年月,这里因为扼守黄金水道,小镇便随航运码头而繁荣起来,一时商贾云集,车水马龙。从别的地方去省城办事都得先坐车到我们镇上再换轮船去武汉,小镇人便有了到小镇来武官下马文官下轿的威风和荣耀。我们镇在鄂东南素有小汉口之称,因地理位置的特殊,这里也是官场重镇,大凡要提到县里去当官的都会从我们这第一大镇走走过场。自然,一些时尚潮流的生活方式也是先经了这里再去影响其他地方。
据说除了县城,只有我们这个镇上才有夜生活,才会在夜里十二点以后街上还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还有地方可以吃饭。
大彪要带我去烟草大楼门前的范记,那是我们镇最有名的宵夜摊。
今晚大彪请客,来的人不少,一共两桌。不过这些人看起来有点不三不四的,打着赤膊,叼着烟,眼神游荡,还有两个染黄毛的带了两个女的一起,那女的一看也都不正色。
坐在这群人里,我拘谨甚至有点恐惧。大彪看来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大场面,不停地跟他们劝酒划拳,一点不生份。大彪辍学进汽修厂这半年变化大了!
一直闹到凌晨快两点了,这帮人都灌得差不多了,才慢慢起身告辞各自回家。我看到盘子里还有几块顺风和猪尾,趁人不注意偷偷用纸包了揣进裤兜。
大彪喊老板来买单却不给钱,老板哭丧个脸给他记了帐,我们就摇摇晃晃往回走。
我很好奇,范记老板为什么会给大彪赊账呢?大彪嘿嘿一笑,你没见街上的大哥都捧着我玩吗?哪个敢不给我大彪面子?
对大彪的话,我似懂非懂,但我隐隐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安全。本来想劝劝他再跟他说说周丽的事,结果一挨枕头,这家伙就鼾是鼾屁是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