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送,致敬父亲节!|张涛

出门送人之类的事,原则上我一般不去,可这次我得“违反原则”,去车站送我的父亲。

父亲昨日来渭。今日早饭后,陪雪域翔域姊妹俩报完名,又在公园玩了两三小时,回到家。他一边急着要回去,一边还与俩孩子玩,刁空(澄城方言,抽空之意)跟我说,雪域做事如何专注冷静,如何钓到7条鱼,而翔域半条也未钓到。

到了下午三点,两盒拆开的烟几近见底,父亲这才收拾行李出门。我急忙拿了钱夹,里面装了墨镜,与孩她妈和俩孩子一起,一同去车站送他。

门外的秋阳并不耀眼,所以就没戴墨镜,免得与父亲说话别扭,索性就让它在包里,闲着。

路上,父亲说起昨夜离开我的住处时,雪域翔域俩为挣他在各自家里睡觉,如何一把鼻涕一把泪争执。闻此,俩家伙各趁父亲一只胳膊,又做出一副昨夜争执的示范。父亲意犹未尽,反复说:世上的事骗不了人,我孙子就是我孙子!

父亲又说老家的花椒今年长势如何如何好,三哥摘了花椒卖了三千元,高兴地把地铉得红光红光,而且,让三嫂把地里的草锄得一棵不剩。他学着三伯的样子说:“‘兄弟,今年椒卖了三千,哥给你一千!’我说‘哥只要有这话,我和你弟妹就放心了,明年继续摘吧。’其实,咱有他的账,这下可销了……”

父亲还说老家与他同行的如何苦命,在学校干了一辈子,做过教导主任,至今大儿子却还在西安一家公司上班,二儿子在外地打工,三儿子月供四五千尿毒透析费后,前几天终因身体衰竭不治身亡,年仅33岁……由此,他又念叨起大伯,感叹他为我们一大家操持一辈子,最后却火葬在外地。

听父亲每说一个话题,我除了“是”“嗯”不停,别无他词。孩她妈亦是。路上,除了父亲言谈,便是俩孩子追逐嬉戏。

沿途到吃饭的地方,父亲要了他爱吃的凉粉,外加了一个烧饼。经我再三央求,他才勉强给他的烧饼里,夹了些岐山臊子肉。这样,才符合他的习惯。

孩她妈和俩孩子享用着米饭,无所察觉。

父亲慢慢地夹着“要的太多”的菜品,似乎夹一下,“不够”;夹两下,又“有点多”;夹三下,却“糟蹋了”……多年来,他还这么慢。

倘若母亲此时还在,一定会说:你看你爸,吃饭慢就慢在,三处顶不住一来回的夹上了。父亲听此,也定会一笑了之。

父亲不仅吃饭慢,话还多。今天回澄,话比平日更多,且涉猎又广。但话题无论怎样广泛,都离不开他的“老三篇”:建再好的家业不如育好下一代,逢再好的际遇不如身体有个好状态,苦日子熬过自是蜜般甜的光景来。

听后,我们并不言语,只有俩孩子,放下正操米饭的筷子说:“爷爷,你都说了好几遍了!真啰嗦!”

父亲“哈哈”大笑,也停下手中的筷子说:“我这俩美虫虫(澄城方言,“美”,“个”之意,“虫”通“曾”,曾孙的简称),让你们把丫(澄城方言,爷之意)都说倒遭了!”

看他们笑,我心却是一紧。

饭罢在路口挡车,半天过去,仍无车同往,父亲便要坐公交车。我心一急,反问:“急啥嘛,多等一会怕咋?!”父亲将“最后一班车”刚喊出喉,又咽了下去,不再作声。其他人默默等车,路上不时有车来来往往,呼啸而过。

到了车站,我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卖票窗口,为父亲买了张回澄的车票。一回头,正碰上一手提苹果袋,一手提行李的父亲焦急的目光。

父亲将苹果袋往地上一放,用刚腾出的手掏出一张百元钞,直往我裤兜装,战战兢兢说:“好娃嘞,爸好歹现在是月工资半万元的人,你现在这生活不比我们那个小县城,用钱的地方多,爸也帮不上你啥忙,但决不拖累你,这是我做事的一个原则。何况,你妈还给我留有遗愿嘞……”我一边劝他“快装上”,一边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把他塞往我裤兜的钱掏出来。

争究半天,等看清车票上发车的时间,我和父亲不约而同地说:“车快走了,保重……”不同的是,省略的后缀,我用的是“爸”,父亲用的是“娃”。之后,彼此挥动起瞬间消逝的手。

父亲正过检票口,停留在检票口外的俩孩子突然挥手跳起,用稚嫩的童声喊:“爷爷,再见!再见,爷爷!”观此,检票口的女工作人员会心一笑,脸上开出动人的花来。过了检票口的父亲,已被玻璃窗层层隔住,他使劲地回头,摆手,露出打破我平静,无论如何,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一笑。

望着渐渐走近通往故城的班车,走路有形但力量有限的父亲,我急忙取出手包里的墨镜,戴上。尽管候车厅内外的物什我看不到多少,但我却看到——他正走在无人陪伴的归家路上,一场应季应时的秋风秋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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