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公的故事
很早,家人就催我写写舅公的故事。一直下不了笔,或许怕笔下的文字无法承载对舅公的怀念和敬仰之情。从小,最喜欢外婆给我们孙辈讲舅公的故事。如今,讲故事的人也走了。那个壮美的故事仿佛越来越遥远。匆匆岁月中,我更怕触摸这份远逝的哀思。
夏夜,怀念的心情如潮般涌来。静坐灯下,敲击键盘,一点点捡拾那份久远而沉痛的记忆。
舅公在1926年出生于沙门镇瑶坑村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幼年丧父,家里兄弟姐妹5个,他排行老二。1946年夏毕业于玉环简易师范学校。从小,他就受进步思想的熏陶,有着一身正气和浩然无畏的精神。
听外婆说,舅公是一位思想敏捷、谦虚谨慎、和蔼可亲的英俊青年。他在读小学时就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1942年玉环简易师范学校创办,他是首届生。他学习很刻苦,成绩也优秀,特别擅长作文和书法,在同学中有一点名气。但是舅公的“土气”在同学中更是出了名的。浑身上下常常是:粗布衣衫粗布裤,粗布鞋子,粗纱袜。那一身 “土装”全出自外婆太的巧手。外婆太一个小脚女子独自拉扯着5个孩子过日子,尽管生活艰辛,但不忘培养孩子们成为读书人。至今我也无法去想象那个年代那个家庭的艰辛。舅公还被同学们戏称“太平二头”。为了图省钱省事,舅公常剃光头,又说的是地地道道的“太平话”,自然戴上这个雅号。其实,他在学习上是公认的“火车头”。他的总分成绩一直领先,确是外表“包装土气”,内部可是“货真价实”。同学们不但没有因为舅公“太平二头”的土腥气而被熏散,反而,和他走的更近,他们由同学发展为同志,凝聚成革命队伍中的一个“拳头”。
1943年春,在雁荡中学进步学生郑云卿、林建勋的指导下,玉师先后成立了党的外围组织“抗日少年训正团”和“青年民主研究会”。舅公是读书会的一位积极读者,又是一位热心的支持者。他爱看书,也爱征集书。他常向家乡的一些进步青年、学生征集一些好书供读书会借阅,他自己也经常向读书会借书阅读。他的读书效率很高,常常写心得体会。记得,有一回,他读了艾思奇的《大众哲学》就滔滔不绝地一口气把全书讲完。他一个晚上或一个星期日看完一本小说,如《石碳王》、巴金的《家》、矛盾的《子夜》,看完后就详细地讲解。更让他的同学们记忆犹新的是,舅公在有一年的暑假参加董仲升先生组织的补习班,交流读书心得时,他赞不绝口的介绍列宁名著《卡尔·马克思》并津津乐道地谈他的读书感想。舅公对读书的喜爱真是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外婆也说舅公常躲在她家老屋的小阁楼看书。前些年,我也曾想从老屋里找点舅公读书的痕迹,那里还藏有一些早已发黄的革命书籍,依稀中我能触摸到舅公窝在小阁楼油灯下读书的身影。
进步的书籍,进步的思想,指明了进步的道路。舅公和同学们亲身体验到读书的乐趣。学习期间,他受到共产党抗日主张宣传影响,在社会与学校掀起反饥饿浪潮时,舅公常站在前列,出校刊,写批判揭露文章。同学们对他很钦佩,是一位有志的热血青年。舅公和赵典池、胡德明两位同学决定简师毕业后继续升学。1946年秋,他们投考乐清师范,在普师二年级一学期插班,舅公的成绩仍居首位。三位志同道合的好同学不满足课内的学习,去找寻进步书刊。他们终于在乐清县城内找到一家小书店。店主人卖给他们《文汇报》、《世界知识》和前苏联《时代》等进步报刊。这些报刊是半禁品,他们偷偷的看,为此而被同学告发,以伪造转学证书为名“自动”退学。这次退学事件一点也没有影响舅公的心情,和从前一样,他依旧性格爽朗,有说有笑,过着访友、谈天、借书三位一体的生活。还在家乡做起了群众工作,积极参加共产党抗日主张的宣传。
1947年3月,舅公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同年9月,上级派他到瑶坑小学(现果丽小学)教书。他是一位热血方刚的有志青年。以小学校长的公开身份进行掩护从事革命工作。他白天教书,夜间向当地农民群众宣传党的政策,秘密发动群众进行抗丁抗粮等地下活动。瑶坑地处玉环与温岭两县交界处,东临东海,西靠高山边缘山地。舅公家三面环山,群山起伏连绵,地形利于疏散又隐蔽,有利于开展游击活动。这样瑶坑村成为了革命根据地,舅公家自然也成了地下党的交通站。外婆曾说起家里的阁楼常有同志来开会。这个暑假,我特地抽空去找找舅公家的老屋,寻寻革命的足迹。可是人去楼也去,那里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子长势青青,或许在讲述着这一方家园中流传的革命故事。
1948年10月的一个晚上,月色朦胧,有点凉意。风吹打树沙沙响,远处农家几阵狗吠,气氛格外紧张。因为一次学生集会,舅公站在上面讲抗粮,为瑶坑下堂的尼姑讲公平话,揭露南山财主老爷地租重,从此南山有些流氓和财主对瑶坑小学老师有怀疑,说是“三五”,向国民党玉环县政府告密,国民党反动派要到桐丽一带“清乡”,逮捕瑶坑的老师。于是,那晚舅公紧急通知同志们在天黑后,分头到学校后面山头的树林集中开会。他们被迫作出转移的决定。因为走的时间很急,舅公把许多事情都安排交代妥当,处理好党内文件、进步书刊,又把一部分剩余的油印材料秘密的发给高年级的进步学生。他又以校长的名义通知学生提前放农忙假。第三个晚上,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全校七名教师悄悄地离开学校。舅公就这样匆匆和亲人告别,秘密地悄悄地离开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参加浙南游击纵队括苍支队,从事革命工作。但是,瑶坑的革命活动继续开展着,新调来的同志依旧住在舅公家进行地下工作。外婆太依旧是同志们最亲的“革命妈妈”。
大约是1948年的10月底,国民党反动派调集海陆军队,全面包围了西门岛。当时括苍支队的第三中队也驻在该岛,发现敌人包围后,第三中队从敌人的间隙处撤出,而留下一批武器弹药及物资交给我们地区工作同志负责保管。为了不使这批物资落入敌手,舅公和苏为民、黄雪祥同志一起把这批物资装在民船上,伪装捕鱼,巧妙地在敌人的炮艇之间穿梭活动避过了敌人的搜查,使这批武器弹药及物资毫无损失,胜利的完成了任务。过了不久,领导发现舅公会写一手好书法,将他分配到油印组工作,他愉快地接受任务。
1949年5月7日温州解放。党组织派十四位同志到国民党起义的新兵团做政治思想工作。舅公担任浙南游击纵队第八支队二营四连的政治指导员。5月9日夜,敌人暗中策划叛变,一政工干部当场被敌人打死。舅公等9位同志被敌人押到温州和乐清交界的十八湾,关在一个农民家里,面对敌人的严刑酷打,舅公和战友们与反动派顽强抗争,宁死不屈。在5月10日,舅公和李毓芳、蒋近勇三位同志在乐清盘石惨遭杀害,牺牲时年仅24岁。
每每听家人说起舅公的故事,我的眼眶就会不由的噙满泪水。战争片中的荧屏英雄,如此真实地出现在我身边。舅公是那么的勇敢,他是我们家祖祖辈辈的骄傲,为了家乡的解放,为了他的救国梦,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舅公的一生是纯洁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是为解放事业奋斗的一生。他的身躯虽已死去,但他的灵魂永存,革命精神将代代相传。如今,我也成了那个讲故事的人,给我的孩子们讲述舅公的故事,一直一直!
写于201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