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的生命 无悲亦无喜——赏王诜《渔村小雪图》

宋 王诜 (渔村小雪图) 纯音乐 - 心灵音乐馆 音乐画廊系列 四季乐色

春夏秋冬四季是中国传统画家们最热衷于表现的母题之一。大自然在亿万年的“进化”中形成了春夏秋冬四种不同色彩的季节。艺术家们在四季中感受着不一样的生命魅力,或是春天的生命之希望,或是夏天的热烈咏叹,或是秋天的神清气爽,或是冬天的惨淡冷冽。不同季节,不同的生命体验;不同的生命体验,亦是不同的人生。

北宋 王 诜《渔村小雪图》

对四季山水的画意,在《林泉高致集》中,郭熙对此有一段非常精辟的总结:“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我们看中国山水画,每个季节的山水画的确都如郭熙所总结的那般。但是,我们今天要读的王诜《渔村小雪图》却并非如郭熙所说的“冬山惨淡而如睡”。

《渔村小雪图》,绢本设色,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读这卷王诜的《渔村小雪图》与别的冬景图有不一样的感受。比如,当我们面对李成的《寒鸦图》时,总是会莫名地被画面中所呈现出来的寒意所牵动。即便是在夏日读《寒鸦图》,也会感觉浑身有一股透身的凉意。再如郭熙的《雪山行旅图》,真是如他所说的那般“惨淡而如睡”。然而,王诜似乎并不在意以季节之名来诉说生命中的某种悲凉或失落,即便我们知道彼时的王诜,的确处在生命中的某个悲凉失落的时刻。

画卷可以看做是被中间的山体分为左右两个部分。左右两部分在画意的表现上完全不同。我们从右至左来看。画卷以山石起首,上方为远山,山自右向左而平缓下来,与画面中的河滩连成一体。下方的山石以及前后丛生的几棵早已败落了树叶的寒树实则内含生机。山石后方露出房屋的一部分,说明这里是有人生活居住的地方。

王诜并未选择一个杳无人烟的山景作为表现对象,而是让雪景和人烟关联,这就是王诜的《渔村小雪图》的不一样之处。笔者在读这个部分的时候,同时还有另外一个颇有意思的纯个人化的体验。临水的一块类似长方形的巨石,犹如一张人的面庞,笔者可以看到眉眼鼻嘴唇。我在想,这是否就是一块经过人工雕刻成人面形象的石壁?又或者是艺术家笔墨游走之间的无意?

北宋 郭 熙《雪山行旅图》

这张“人面”石壁凝视着前面泛行在水中的篷船。上方的一艘篷船上,站着一位撑船人,他的视线正朝向画卷左边于水中结网的渔民。在撑船人的下方,隔着一块山石,另两艘船出现在画面中。不过,相比上方处于滑行运动状态中的渔船,这两艘船处于静止状态。其中,上面的一艘船头上坐着一位带着斗笠手持鱼竿钓鱼的人,下面的一艘船上,两人正在饮酒闲谈。撑船前行,独坐船头垂钓,船上举杯清谈。这三者构成了画卷的基本画意与格调。

我们的视线向左边移动,一棵柳树的枝条延伸到水面上,隐约可见柳树枝条间的淡绿色。这些颜料随着时间的流失,也逐渐褪去了最初的风采。我们可以想象到这幅作品刚完成时是一种怎样的冬末春初的怡人景象。

柳树的前方不远处,四人站在浅水中,他们正在协力下网。在岸边,一人正向上拉起一张捕获着鱼的网,其身后的一人蹲在地上,面前放着装捕捞上来的鱼的容器。看样子,应该是收获满满。一艘篷船停靠在水岸处,船内有两人在交谈。读到这里,我们能够感受到画面中所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安逸中又充满了活力的氛围。这与以往我们在冬景山水中所感受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氛围。

画面继而向左,中间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体,造型坚实有力。王诜以短促的用笔,呈现出山体在冬雪覆盖下所具有的凝滞感。因是雪景山水,故而艺术家在表现山体与周围环境的墨色运用上有意采用了泼墨的技巧,从而让整个山体和周围的环境达到高度的相融,以此加强了雪景的的表现。

北宋 王 诜《渔村小雪图》局部

山体的背面,露出一座两层高的建筑。建筑的周围,是朦胧一片。画家有意用富含水分的淡墨在周围皴染出一种冬日岚烟的效果。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空间感。这片岚烟从画面起首处的山腰间便有了,一直延续到画卷的左端结束。我们须注意的是画面中的岚烟明显区别于郭熙《早春图》中那股轻盈的清岚,这里的岚烟是一种更为凝重的灰色。山体左方下面的平滩处,一高士亦步亦趋,后面跟着一位抱着琴的随从。

中间前景中的一块向左方倾斜的山体上,两棵松树俯仰相合。裸露在外的松树根,揭示着苍松顽强的生命力。其中一棵松树俯冲向着水面而去。一艘船此刻正穿过山体向着松树的方向而来。这棵松树似乎是有意在迎接着船上的两名高士。

画面的左部分,是一片杳无人烟的空旷辽远,水域的面积在这里增大了很多,远山也显得平缓许多。使得画面在视觉上有一种更为辽远的纵深感。这一部分所呈现出来的画意是萧瑟的,是荒冷的。与画面右半部分所呈现出来的富含生机的画意截然不同。

这幅作品上没有注明时间,但是一般画史研究者认为这幅长卷是王诜因苏轼“乌台诗案”而遭受牵连被贬之后所作,即元丰三年(1080年)之后。不过,笔者相信,“乌台诗案”只是明面上的“理由”,台面下的理由,极可能是身为驸马爷的王诜辜负了宋神宗的妹妹宝安公主,最后宝安公主忧愤成疾而逝。宝安公主是神宗最为疼爱的妹妹,面对后来公主的乳母告发王诜所作所为,皇帝自然不会放过王诜。可以说,身为“乌台诗案”主角的苏轼,所遭受的处分都没有王诜重。

北宋 王 诜《渔村小雪图》局部

王诜是一位极有才华的人,能诗擅画。他的圈子里有苏轼、米芾、黄庭坚、秦观等文艺界的大咖。这样一位负有才情的人,也颇受命运的眷顾。神宗皇帝的妹妹宝安公主嫁给了王诜,王诜成为了令人艳羡的驸马爷。如果王诜就此安安分分地当着自己的官,画着自己的画,写着自己的诗,或许他的一生又将是另一番模样。

偏偏王诜是一个辜负了公主一番情的人,又偏偏恰逢来往甚密的苏轼遭遇了“乌台诗案”。最终,神宗无法容忍这个辜负、伤害了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的“妹夫”,将王诜贬谪到均州。我们很难对王诜的品行做出评价。在此期间,王诜写过不少的诗词,其中一首《蝶恋花》大概可以窥见这位驸马爷的心思:

小雨初晴回晚照。

金翠楼台,倒影芙蓉沼。

杨柳垂垂风袅袅。

嫩荷无数青钿小。

似此园林无限好。

流落归来,到了心情少。

坐到黄昏人悄悄。

更应添得朱颜老。

诗中看似有许多美好的景物描写,但是,却并非是为了抒发同样美好的心情,而是反衬出王诜内心中的黯淡、苦闷、压抑。“流落归来,到了心情少”一句,可以看出王诜在流落期间的生命觉悟。过往的风流倜傥,此刻因为一次“流落”而不再。他或许有反思,或许有自责,或许有不忿。但是此刻,贬谪多年归来的王诜,显然已经明白如何去看待自己的生命。

五代 李 成《寒鸦图》全卷

“心情少”未必是薄情,也未必是愚顽,只不过是对外在世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喜与悲,是我们对这个世界最为直接的情感表达,而不喜不悲,则是一种超越现实生命的情感表达。不喜,不一定是悲;不悲,不一定是喜。喜与悲,有时候,没有明显的界限。

一如这幅作品中的前后两种画意。前者是在冬景之中的渔村生机景象,昭示着生活的活力与勃勃气象,而后半部分,则是冬景中的辽远、寂寥与荒芜。一卷冬景山水,有喜有悲,不喜不悲。我们再回看这幅画卷中右边的一块人面石壁,仿佛是观画人,又仿佛是站在世俗人生之外的人,静静地看着世俗世界里的人生悲喜。而画面中那座矗立在中间的山体,仿若悲与喜之间的一道界限,右边是喜,左边是悲。人们喜欢喜,不喜欢悲,但是人生有时候难免会如同画面中泛舟交谈的高士那般,“误入”悲的世界。

素材来源:时代书画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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