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江 : 年味儿
年近了,春天的脚步也近了……
红红的“福”字带回家,明净的窗户贴窗花。临近年关的日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息。
又一年旧岁的尾声,大街小巷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和数十年前火红、热闹的场景相比,现今的景象只能用索然寡味来形容。而城市冷冰冰的钢筋混泥土筑起的房屋,也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让人变得冷漠。左邻右舍、楼上楼下,回到家来大都锁门闭户,邻里之间没有交流,也就不会有认识的可能性。不像在家乡的时候,七里八村,没有几个人是不认识的,见面了都热情地打个招呼。邻里之间的关系更是融洽,端个饭碗都能逛几户人家。
随着年龄的增长,亦随着在城市的长久居住,在这个岁末,望着这冷冷清清的城市,思绪早已飘向远方。越过山川,越过河流,来到生养我的故乡,那山川风貌,那年味风俗,一并在眼前铺展开来……
俗话说:小孩儿盼过年!
年,便在我们的期盼中、碎碎念中,欣欣然地向我们走来。
到处震天的鞭炮声,飘散在空气中的硫磺味,满地红红的炮纸儿,空气中仿佛都充满了喜庆的味道。腊月二十三小年的鞭炮响过,农历新年的大幕也就徐徐拉了开来。
腊月最后的几天是为年忙而忙。大人们每天忙里忙外的操劳,打阳尘灰,杀年猪,洗衣服被单,磨豆腐等等,这是年前必须要完成的活儿。我们就乐得信马由缰,没天管地守的胡闹着。如此,触了爸妈的霉头,便是一嗓子甩了过来:“小心老子在年前先给你们过个早年!”于是,噤若寒蝉,就会安稳那么一小会儿。
所有的这一切准备妥当,年,就在小朋友们的千呼万唤里,施施然地踱着小碎步走来了!
除夕一大早,爸妈早早起床,为准备中午的团年饭忙开了。爱睡懒觉的我们,难得的早起,帮父母择香菜、剥葱苗、蒜苗。妈妈在厨房里忙上忙下,爸爸负责添柴烧火,生起煤炉,架上钢筋锅煨起了猪蹄。灶堂里的火苗儿欢快的跳跃着,映红了爸爸常年因病而略显苍白的脸。
除夕中午的年炮,各家暗地里比着声响,那一定要又长又响才好!那年月的鞭炮质量不好,容易受潮,爸爸就提前拿一挂长长的鞭炮围在灶堂边上烘烤。有一年的年炮被崩出来的火星点燃,顿时便“嘭嘭啪啪”的在灶前炸开了。霎时,厨房里烟雾和灰尘四起,弄得屋里到处乌烟瘴气的,刚做好的菜也不能幸免,妈妈一脸怒容。一向倔强的爸爸则赶忙赔着笑脸,我们姊妹仨在一旁偷笑着,妈妈也收起了怒颜。
故乡有一个传承数千年的习俗,在团年宴开始前,每家每户要举行一个祭祀活动。在堂屋门后摆一张桌子,上面放上一盆煮熟的猪肉和另外两盘菜,当家的男人跪在地上三叩九拜,然后焚香鸣鞭,以祈来年平安健康、五谷满仓。记得当年祭祀的一件趣事。二爹刚摆好一盆肉,堂弟在旁边顺手抓起一大块瘦肉啃了起来。二爹气得跳脚大骂:“老子是敬老爷的,是敬你的吗?”说罢,抓起扫把便向堂弟抽去。堂弟见状就跑,二爹在后面紧追不舍。二人几乎跑了半个村子,把二爹累地气喘吁吁,堂弟却笑嘻嘻的边跑边啃肉,二爹那个气呀!后来村里叔伯过来劝阻,“他个小孩嘛,不懂事,你和他置什么气,快消消气,回家祭老爷去”。从此之后,茶余饭后便多了堂弟这个笑料,我们现在也时常拿这件事和他开涮。
临近午时,便有人家开始放鞭炮吃团年饭了。小孩儿嘛,性急,我们便催促妈妈:“妈,你快点儿呀,别人家已经开始了!”这时妈妈总是微笑着说,猴急什么呀,马上就好了……
年饭之前,爸爸还要贴年画和对联,这就少不了我们来帮忙。掉色的对联和年画、白的面糊,一番下来,我们姊妹仨弄得满手满脸又红又白的,像极了小丑。我们仨你看着我,我瞄着你,哈哈大笑起来。开始张贴时,爸爸让我离远点,看看贴歪没,我便“往左边一点、再往右边点儿”地指挥着。
贴好了对联,年饭也摆上了桌子。爸爸点燃了长长的鞭炮,鞭炮声中,我们捂着耳朵,笑语盈盈地从门缝里看着屋外炮纸儿满地,不待响完,便心急火燎地冲出去捡地上没响的哑炮。爸妈赶紧喊道:“吃饭了,吃完了再捡也不迟。”于是,欢快的团年饭便开始了。爸妈会破例为我们倒上半碗没有一点酒劲的甘甜黑米酒,酥脆的花果子,还有软糯香甜的柿饼甜肉,成了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经典,以至于现在回味起来,立马让我口舌生津。
午饭过后,各家传来“乒乒乓乓”剁饺子馅的声音。我和小伙伴们则聚在一起,比比谁捡的鞭炮多,然后点燃一个又一个带引的鞭炮,村子上下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和欢快的惊叫声。有些调皮的小伙伴,会把炮插入半干未干的牛粪里,炸响过后的牛粪横飞,躲避不及的,浑身都会被喷上。见状,我们作状捏着鼻子,一哄而散,留下被糊得满身粪臭的小伙伴在那黯然神伤。
晚饭过后,除夕的守岁夜开启了华美的序章。那时除夕夜,没有电视,不像现在看着联欢晚会守岁。家家户户搬出早就准备好的大疙瘩柴,燃起了一炉熊熊旺火。大人们卸下一年的疲惫,难得放松一下,趁机聚在一起打起了火炮,“锵咚咚、锵咚锵”的锣鼓声直冲宵汉;或约几个打牌、团窟眼儿钱,激动人心的哟呵声激情奔放;又或团团围坐,听老人讲狐妖鬼怪,故事新奇古怪,让人想听又怕听。小孩儿们总是坐不住,灯火通明的道场里“嘭嘭”声四起,憋了近一年的鞭炮情结终得尽情释放。偶有谁点燃了冲天炮,呼啸着冲向夜空,炸开后的烟花炫烂了夜空。目不转睛地盯着烟花消散,期待下一响的精彩,真正羡煞了我们。零点的钟声响过,辞别旧岁,鞭炮声一同炸响。这一刻也就正式的迈入了农历新年。吃过了零食,我们打着哈欠,在父母的怀中甜甜地睡去。
新年到,放鞭炮,家家户户真热闹。女孩爱花,男孩爱炮。
正月初一天刚麻麻亮,一轮又一轮的鞭炮声炸响在汉水两岸,惊醒了山川河流。我们一咕噜地爬起来,穿上盼望已久的新衣新鞋袜,妹妹们还头插绒花。爸妈给我们分压岁钱,一人几毛,对我们来说便如同巨款。
大年初一的早饭,一定是水饺。早饭过后,家里留一大人守财,其余的就开始串门拜年。每家每户端出零食招呼大家,基本上都是花生、苞谷花儿一类,条件稍好的才有些许瓜子糖果。那时候有一句顺口溜:拜年拜年,苞花儿上前。由于同祖,几乎都是爷奶叔伯,逢户纳头就拜。一天下来,上下兜里都是鼓鼓的,不是吃的,便是鞭炮。
初二开始,故乡传统的花灯舞登上了故乡的舞台。玩船的,玩蚌壳的,玩马儿的,男女老少齐上阵;敲鼓的,打锣的,唱山歌的,欢天喜地中国年。鼓瑟齐鸣,鞭炮助兴。每到一户,人山人海,就是欢乐的海洋。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几天的春节眨眼而过,喧闹过后归于平淡。于是,新年才过不久,我们又开始期盼下一个新年。
如此这般,新旧交替。岁月匆匆过,时光催人老。我们因南水北调远离了故土,在城市里安家落户,故乡的风俗,故乡的年味,在心底淀成一生的故土情结。
城市的市场商店再也见不到卖鞭炮烟花的了!由于当今城市为了保护环境,禁止了鞭炮和烟花的燃放。没有了鞭炮声,过年好像总是少了些什么,便觉得年味也淡了许多。至于故乡传统的花灯舞,随着懂这项技艺的老一辈人渐渐故去,传承几近断代,于是就无从再见过。想起记忆中的这些故旧,心里总有些许淡淡的失落在无尽蔓延。
现在每天的生活都很好,父母说比以前过年时的团年饭都丰盛太多。吃穿不愁,所以现在的新年也就过的平平淡淡,哪还有什么惊喜可言。不过,小孩儿还是对过年有所期盼。长久的困于家中,和亲戚朋友来往也少,小朋友们眼巴巴望着过年,只为能和亲朋家的小朋友们在一起好好玩耍。
女儿早上还说:“爸爸,我好想现在就过年!”稚气的脸庞是满满的期盼。我微笑着对女儿说:“快了快了,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女儿听完,欣喜地跑出了家门,望着来家那条长路……
时代不同,对过年的企盼亦有所不同。在我们那个时代,年味是:美食新衣服,吃穿俱企盼;鞭炮闹新年,噼哩啪啦嘭;花灯舞新春,锣鼓锵咚锵;浓浓故乡情,悠悠游子心。我在想,若干年以后,女儿们这一代长大后,在他们的记忆里,儿时的年味会是什么样子,有什么是值得他们留恋怀念的,是否还有乡愁,滋扰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