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渐行渐远的母校
本文作者是我在媒体工作时的同事。她是抗战时砀山战役阵亡的陈蕴瑜将军的孙女,我曾在公众号推荐过她的一篇回忆文章《一九三七年的爱情》,受到不少人关注。兹将其新作奉飨读者。
本文所说的两个母校,一个是我夫君的母校广西全州高中,另一个是我的母校贵州平坝中学。这两所中学远隔千里,在写本文之前,它们在这个世界里一直是平行的存在。
写这篇文章,缘起于2016年春节期间我夫君的一次高中同学聚会,聚会时他倡议全班同学一起写一点文字纪念入学三十五周年,甚至还想结集成册。看他从念起到倡议、征稿忙得不亦乐乎,我一直都很支持,偶尔也会提点建议。忽然,他某一天对我说:“你是我们班的'家属’,写写你印象中的全州高中吧。”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条件反射地推辞。
湘山脚下的全州中学
有的事往往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回想谈恋爱时,常听夫君多次自豪地提到“我们全州高中”和他晨读练功的湘山,那时太年轻,没有更多关注他念念不忘的母校。
后来,我放弃贵州律师事务所的工作,进入北海日报社做记者,接到的第一个采访任务就是1996年高考系列报道。高考成绩公布时,我的一位搭档姓蒋的同事自豪地说“我们全州高中又是全省第一名!”我才知道这位同事是我夫君在全州高中的学弟,原来他们的母校这样棒,一个桂北边陲的县城中学能连续多年全省折桂,确实令人称奇。
真正踏足全州高中校园,却是在婚后移居深圳后。某日,老家乡下的婆母忽告病危,我和夫君连夜赶往全州,一路舟车劳顿赶到全州县医院,婆母躺在病床上形容缟瘦,气若游丝,一纸病危通知书如巨石压顶。
听完医嘱天色已黑,心情沉重得喘不过气来。夫君故作轻松地说“我带你去看看全州高中吧!”
我俩一路沉默走到全州高中,走进校门,我不经意一抬头,却被眼前的景色震住了,只见校园依托的湘山,在夜色中宛如一个巨型的墨黑笔架悬挂半空,我不由脱口而出:“这山是一个笔架啊,怪不得全州高中出那么多人才!”夫君心里惦记着母亲的病情,并没有回应我的话。
其实,夜幕下沉睡的校园是看不到更多风景的,但此时的我已从医院带来的忧虑中抽离出来,于是兴致勃勃在校园内转了一圈,然后我俩又原路返回医院陪护去了。此次婆母住院有惊无险,治疗半月后就痊愈出院了。
全州高中
时隔如今十多年了,一提起湘山脚下的全州高中,最深的印象还是首次探访时夜色朦胧中的“笔架山”,凭借朴素的第六感觉,仍可以感受到建校者对后代学子们寄予的希望和助力。以后,几次再回全州,我和夫君都会很默契地去全州高中对面的小店吃一碗红油米粉,顺路会到校门口打望一下,看着这所为全国各高校输送了无数寒门学子的学堂,我总是心怀敬意。之所以对校园有这样的情结,因为我也是在中学校园里长大的教师子弟,不过,我的母校平坝中学却远在千里之外的贵州高原。
平坝中学,一所普通的县城中学,却还有些历史,溯源可追到明朝万历十七年(公元1589年)的“平坝学宫”,清代加设孔圣人位,改称文庙,抗战时期把文庙改建为学校,原名毅成中学,后改为平坝中学。
我是不到两岁时,趴在母亲背上从省城“下放”来到父亲工作的这所平坝中学,学校离祖父的家乡天龙镇只有十里路。“下放”后的家蜗居在校园里的教师宿舍,从此我开始在文庙的青石板路上蹒跚学步,在石牌坊间、紫荆树下与小伙伴嬉戏玩耍,在校园后面的田埂间追逐蜻蜓,在垂柳依依的池塘边朗朗晨读。校门前流淌的小河是古代平坝著名八景之一的“东水西流”,河上有不知年份的石拱桥,桥面有精美的石子拼图……好一派江南水乡风光。
没想到,这些美好的画面却在考上大学后离我远去,直到大学毕业某一天返家才突然发现,文庙风格的校园在数年间已蜕变成乡镇学校的寻常模样,石牌坊、青石板、紫荆树全无踪影,波光粼粼的池塘已塞满了疯长的浮藻,父亲在门前种下陪我一起长大的两棵法国梧桐树也被斩草除根……
母校平坝中学校门前“东水西流”的残景
2011年上半年,为完成辛亥百年纪念的专题,我前往平坝县档案馆查阅史料,无意中看到一张民国时期平坝中学校门的照片,黑白照中的白色栅栏亭亭玉立,分明我在孩童时也曾见过她,不过都远不如档案中的那么美,不由让人抚案长叹。
自从父亲2003年去世后,母亲不得不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平坝中学教师宿舍,随姐姐到安顺市生活,我回母校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前些年听老同学电话上提过一句,新校区在建中,建好就会搬迁。如今又是几年过去了,母校应该已搬新址,我一直也没有勇气去回望,不知母校与我之间的“脐带”还在不在?
岁月无痕——2009年在北京月坛公园,偶见记忆中的桥面石子拼图
2016丙申猴年春节,我随夫君返回全州,偶然听他的同学聊起全州高中,说以后也会搬到新校区去,我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知为何近些年总是听到各地学校搬迁新址的消息,可能是个人喜欢钻故纸堆的缘故,我一直认为学校不是只需要千篇一律的高大建筑,同时还需要承载校园历史文化的风景和文物,不敢想象北大没有未名湖和燕园、清华没有朱自清笔下的荷塘会是什么样子?全州高中没有湘山的灵秀和文脉的浸润,又会怎样?
我有限的人生经历中,我的母校已渐行渐远,远到我只能从民国档案中去寻找它的旧模样,我夫君的母校也会步这样的后尘吗?我心里十分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