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学画也痴狂

岳母年逾七旬,退休后经人介绍去读老年大学。她没读过幼儿园,老年大学成了她的幼儿园,兴奋得每天大清早起来煮早餐,吃过后背起书包焦急地守在门外,等着坐我的顺风车去学校。她在学校里学国画,像我儿子四年级之前喜欢奥特曼一样,痴上了这门“高雅艺术”,潜能像泉水一样涌出来,画画的水平突飞猛进,并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她经常在各种比赛中获奖,成为学校一个小小的奇迹。春节、“五一”、“七一”、国庆、重阳节……,这些比赛除了学校组织的,还有城区或市里的,每次获奖她像小孩新年领红包一样,又盼着下一个新年到来。

我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她在硬板床上画画,废寝忘食,画一幅画少则两到三天,多的一周以上,参赛后那些画却经常如黄鹤一去不复返。每次奖金最多两百元,少的30元、50元也有,实在有点得不偿失。她虽然对那些画下落不明很惋惜,但下一次接到比赛通知,立马又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好了伤疤忘了痛,毫不迟疑、兴高采烈地投入参赛作品的创作中。

(这虾画得真还挺像)

绘画带给她太多的快乐。一些画装裱挂在家里,客人看到后啧啧称赏,她在一旁像小孩一样“面有得色”,又努力装出自己只是乱涂乱抹、不值一提的样子,骄傲与谦虚同呈,张扬与低调并现。有人流露出想讨一幅画,她就大方地让对方挑选,而每个人都是识货的,总是把她花时间最长、心血最多的拿走。我不懂画,觉得她画的虾跟齐白石画的差不多,甚至比齐白石还“不拘一格”,比如前不久她画了八只虾,其中有两只浑身通红,我问怎么会有红色的虾,她说这是煮过的,至于煮过的虾为什么还活蹦乱跳,她自己也说不清,反正觉得红色的虾好看。她画的牡丹像在纸上盛开,画的木瓜你想摘下来咬一口。她的木瓜画真正源于生活,至于高没高于生活见仁见智,退休后除了读老年大学学画画,她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种木瓜。小区的空地里木瓜果实累累,她仔细揣摩木瓜的树杆、叶子和果实的样子,照着它们搬到纸上。

岳母读了六年老年大学,上个学年放假,她告诉我学校通知她已经“毕业”,下学期不能再读了,原因很简单:教室有限,要保证新学员入学。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每天埋头在房间画画,但只要提起学校,像一条牛绳牵出一头牛牯,喋喋不休地说上半天,却又竭力装作无所谓:不读就不读吧,我在家里画,反正老师也没有原来的教得好。

但她并不甘心,开学时还是背起书包去了,说是去看看有没有空位。回来后说教室里有空位,但不给老学员注册。她愤愤不平:那些人去学校不是去上课,是去玩的。她照常去蹭课,因为画得好,一些学员喜欢她,有人不上课,就打电话给她,让她坐他们的空座位。前一阵,有个学员去了南宁儿子家里,她“鸠占鹊巢”一连去了半个月。

报上说,上海市级老年大学也有类似的情况,因为老年教育供不应求,老生不肯退学,新生报不上名。有记者采访一所老年大学,读了五年左右的学生占52%,十年以上的占7%。因为拥挤不堪,一些老人半夜跑去报名也报不上。

(红牡丹白牡丹常有,紫牡丹绿牡丹不常有)

老年人半夜三更报名读书,好学精神令人感动,老年人成了建设学习型社会的榜样。但即使像我岳母那么痴迷于画画,我想也只不过是寻求一种精神寄托,她的虾、牡丹和木瓜,除了画得像,不可能达到“不像更像”的境界。人们常常说“七老八十”,如果一个人60岁退休,离“七老八十”还有十几二十年的时光,如何“老有所学、老有所乐”地度过,这显然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一个已经步入老龄化国家的问题。

《老年人权益保障法》规定:“国家和社会应当采取措施,健全对老年人的社会保障制度,逐步改善保障老年人生活、健康以及参与社会发展的条件,实现老有所养、老有所医、老有所为、老有所学、老有所乐。”在“养”与“医”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的时候,谈“学”与“乐”似乎显得有些奢侈。但人除了吃饭看病,毕竟还有精神上的需要。1800年前的曹操就曾经说过,“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我想这“养怡之福”,应该包含在实现全面小康社会的目标里。

顺口溜曰:衰年习画不嫌迟,老树生花岂有时;安得明堂三万所,苍颜白发尽舒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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