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缩写5
原著:米兰·昆德拉 翻译:韩少功 韩刚
五、轻与重
特丽莎出其不意地来布拉格找托马斯那天,他们做爱后她感冒了。托马斯想象她乃是装在草篮里的弃儿被流水推到他的床塌之岸,这想象让他感到亲切。《俄狄浦斯》中俄狄浦斯也是个弃儿,,他得知自己无意乱伦而天降灾祸于百姓,便刺瞎双眼去流浪。
罪恶当局并非由犯罪分子组成,而是由热情分子组成。他们自以为是拯救人们,结果害了很多人。人们开始对罪恶当局的追随者问责,追随者却说:我们不知道!我们上当了!我们是真正的信奉者!我们内心深处天真无邪!可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掩人耳目?托马斯认为:俄狄浦斯照样不知道自己娶了母亲,他无法忍受这种“不知道”造成的惨景,刺瞎眼睛出走流浪。他常在聚会中讲自己的联想和观点。一个周报正讨论:当局执政初期记录在案的政治审判及杀人事件,谁来承担罪责?托马斯写了一篇关于俄狄浦斯的文章投稿,编辑约谈了文章中一处语序的巅倒,却未经允许作了大量的删节发表了文章,他很不喜欢。
那是1968年的春天,托马斯的文章让当局支持者恐慌,两三个月后,俄国决定在他们的管辖区内取消言论自由。当局施压,托马斯所在医院的主治医生劝他申明收回那篇文章,并安慰他说观点公开了是收不回的,这样做只为了保住他外科大夫的工作,他们需要他这样的医生。后来又告诉他申明并不公开,只放在他档案里。托马斯知道档案里有这个申明他就被封嘴了。托马斯表示考虑一个星期。
如果申明收回文章,托马斯就可以接退休的主治医生的班,否则他将失去工作。在托马斯权衡的时候,他感到两点:一是人们宁可相信他的不诚实也不愿意相信他的德行。二是人们观望,对他意味深长地笑,都认为或希望他妥协。那些先妥协的人会因为他的妥协而减轻内心负罪感,那些不妥协的人会因为他的妥协而独享骄傲。托马斯受不了这些笑,他认为自己只是个医生,不应该受困于这些公众目光,他只该被病人和医生同行平价。他为自己的不安感到惊奇。他告诉主治医生拒绝写那个申明,他被迫离开医院。
托马斯在一个离布拉格五十里的乡村诊所做一些技术含量很低的医务工作。他被一个部里来人的奉承得丧失了警惕,不自觉配合了密探对他发表文章的编辑是谁的调查。他意识到对方是秘探后,胡乱应付,把那个编辑按对方的描述确定一个形象:高个子驼背。其实不是。
托马斯为自己无意中配合警察调查,还愉快说了很多而懊恼。内务部又来人请他喝酒,这一次他坚持在办公室谈。来人帮他拟好了一篇收回关于俄狄浦斯的故事的文章,还含有亲苏、效忠当局、谴责知识分子等内容,让他签字。他说不签字,自己会写。他没有立即说不,是认为人们从他们的同胞的精神耻辱中得到太多快乐,没有人相信他拒签拒写,给警察一点希望也是给自己一点时间,只要他有时间成为社会最底层的人,警察就会顾不上找他麻烦。于是他谢绝诊所挽留,成了一名窗户擦洗工。他心中对忠诚的无言许诺使他当时非如此不可。
托马斯在爱上特丽莎时认为“非如此不可”,他而今丢弃自已的医生职业也认为“非如此不可”,当初他选择当一个外科医生,胆敢把手伸到上帝发明的装置中作业,他有过亵渎之感,但也认为非如此不可。现在他轻易地抛弃了一生中耗费很多精力的职业,是仅仅为了摆脱警察的纠缠?还是藏着什么别的东西?深得逃离了他理智的东西呢?
托马斯受特丽萨的影响喜欢贝多芬,而他不知道贝多芬著名的“非如此不可”这主题后的真实故事,是贝多芬向德门伯斯彻讨要自己借给他的五十个弗罗林金币,德伤感地问贝:“非如此不可吗?”贝答:“非如此不可”。贝多分把这个戏虐写成了四重奏。
那严厉、庄重、咄咄逼人的“非如此不可”一直使托马斯暗自恼火,他宁愿其还原成德氏欠债的戏虐。他离婚承担种种责难是社会习俗给他的“非如此不可”,他爱医学的那个“非如此不可”是内在的。他经历了如此之多磨难,内在的使命感越强烈,导致反叛的诱惑越多。
托马斯开始了窗户清洁工的工作,在克服了新工作令人震惊的陌生感后,他像享受假期一样享受对已在的工作,因为其中没有了“非如此不可”的强迫。他常在干活时和反对当局的人聚会,签十三个工作单其实在高淡阔论。象单身汉一样,每天半夜才看到酒巴下班的特丽莎。
托马斯更有条件追寻女人,并有一套自己的论调。他并非迷恋女人,是走恋每个女人身内不可猜想的部分,迷恋那个使每个女人做爱时异于他人的百万分之一部分。而只有性问题上的百万分之一的区别是珍贵的,不是人人都可以进入的领域,只能用攻克来对付它。所以,不是求取欢乐的欲望,而是攻克世界的决心,使托玛斯追寻着女人。
追求众多女色的男人差不多属两种类型。一是在所有女身上寻求同一女人,这个女人存在于他们一如既往的主观梦想中。这是抒情性地追寻自己理想,因为求之不得,便有感情多变的借口。他们常追求同一类女人。二是想占有客观女性世界里无穷的种种姿色。这是叙事性地不带主观理想的欲念,有可耻的成份,给人欠帐不还的印象。他们对常规女性美不感兴趣(托马斯属于这类人)。
托马斯不记得他的性朋友,这天在接私活擦窗户被一和人曾相识的女人挑逗调情。虽然他没有时间工作,女人照样给他填了工作单。当女人第二次召唤他来清洁窗户时,他们做爱了。托马斯得到一种征服的满足。
托马斯在与很多性朋友交往中反思自己对特丽莎的感情。别的女人他交往过了也就忘了,并没有和女人一样有共同美好的体验。和她们做爱是拿着想象中的解剂刀剖开这个世界的屈服之躯。而特丽莎占居他的诗意记忆区,象一位暴君消灭掉了其他一切女人的痕迹。他在能抓住想象的解剖刀之前就爱上她了。他跪在生病的她的床前,意识到是什么人把她放在草蓝里顺水漂来。爱情始于一个比喻,即当一个女人往我们的诗情记忆里送入第一个词,这一刻便开始了爱情。
托马斯对特丽萨又充满了柔情蜜意。特丽莎救治乌鸦,抱怨有个男人总在工作时找她的麻烦,这让他心痛与不安。他不想在工作中再遇到女人,恰好遇见高个头背有点驼的男人,与秘探曾向他描述的编辑形象一样。意外的是还遇到自己的儿子。他们冒着被窃听的危险,让托马斯在一个呼吁共和国主席赦免所有政治犯的纸上签字。一方面托马斯觉得一个被当局抛弃了的外科大夫签字呼吁的份量几无,另一方面觉得签不签字关乎自己的立场事小,关乎他和儿子的关系事大。在结结巴巴的儿子再三敦促下,他接过了那张纸。
事情发生了戏剧化的转变。当驼背编辑与儿子一起一言一语赞美托马斯那篇关于俄狄浦斯的文章如何伸张了正义,他的拒绝申明收回文章的主动如何让灵魂与良心纯洁,他签名吁吁赦免政治犯如何体现了负责任时,托马斯想起他写关于俄狄浦斯的文章缘于见到特丽莎时想到她是被人放在草篮里顺水漂来的弃儿的比喻,他现在只需要对特丽莎负责任,不要因为自己签字而让密探频频找她的麻烦。他拒绝了签字。他不能肯定自已是否做对了,但能肯定做了自己愿意做的事。
几天后报纸上没有刊登请愿书,倒是有对签名者的恐吓与诽谤,这让托马斯为自己没签名感到歉疚,他忘了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签名。
托马斯站在窗前目越过庭院落在那边墙上。他怀念驼背编辑及那些签名的不曾相识的朋友,想自己怎么办,还是不明白自己该不该签名。他思考:签还是不签?签是为新的迫害提供开端和辩解词。是大喊大叫以加速灭亡好呢,还是保持沉默得以延缓死期强呢?
托马斯思考1618年、1938年在捷克发生的历史事件,觉得历史与个人生命不能测定,没法选择,它们有个确定的终结,不能重复。它们轻得不能承受,轻若鸿毛轻如尘埃,卷入了太空,它是明天不复存在的任何东西。
驼背编辑们的坚持,是他们误以为所做的一切会永劫回归。
托马斯的永劫回归观是太空中有另一个星球,地球人能在那里再生并能吸取在地球生活的经验教训,然后还有三号、四号、五号星球,前一号星球的人能在后一号上再生并吸取教训。乐观主义者无非是认为第五号星球上的人类史会少一些血污,悲观主义者则不这么看。
经过反思后的托马斯继续频繁与性伙伴们交往,但他感到身心俱疲。
托马斯告别手术台后也告别特丽莎,他清洁窗户早出晚归,特丽莎在酒吧暮出半夜回,他们只在星期天相聚,只有在睡梦中拉手。那一次托马斯在星期天带特丽莎去城外一个矿泉区游玩,发现各种标识都是俄国名字,遇到一个病人的热情招呼,唤起他对装作不在乎的外科医生工作的想念。而失去这一切是他从苏黎世回布拉格找特丽莎开始,为什么是她在草篮漂到他床塌的岸而不是别的女人?他对她恼火。沉默象一片云海横在他们中间,随着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越来越沉重。
特丽莎也陷入自己的噩梦。梦见自己死了、埋了,托马斯去敲她的墓碑她就出来。后来托马斯一个月没来,她等一个月没睡,等她再见到他已憔悴不堪,让他厌烦,且眼里塞满泥土看不见他。托马斯怜惜地抚摸着特丽沙的眼,他不能告诉她他是在抚摸掉她眼中的泥土,直到特丽莎又睡了,他心里充满悲悯。
捷克被侵战五年,布拉格风雨如晦。知识分子迫害致死或流落他乡。托马斯参加一个著名生物学家的葬礼遇见驼背编辑,他想靠近与他打招呼,被警告不要接近,因为有监控。托马斯在工作中遇到过去的同事也不能畅谈,他的老病人也不再叫他干活请他喝香槟酒。这种落魄知识分子的背景不再显得优越,已经变成一种必须正视的永恒,以及令人不快的东西。
他们决定离开布拉格到乡下去。托马斯得象放弃外科大夫的手术刀一样,放弃他追逐女人的解剖刀。他也发现了特丽莎的异样,特丽莎说是因为他头发的气味。托马斯梦见一场奇怪的艳遇,引起他对人脑、爱情、性的思考,确定他对特丽莎的爱情不会被性爱的愚蠢干犯所侵扰,他安睡了。托马斯又梦到自已在女人堆里斯混,但遇见一个特别理想和心动的女人,(建华觉得那是萨宾娜)他确信那就是《对话录》中他的另一半。醒来他怅然若失,他不知道那个理想的女人在哪里,也不知道如果哪天遇到那个理想的女人,他该如何安排特丽莎,他不忍让特丽莎痛苦,因为他同情她(共苦)。当睡眼朦胧的特丽莎问他想什么,他心不在焉地说了一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