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买花的女人
给 自 己 买 花 的 女 人
作者：
窦小四
那一天，下着些微雨吧！
已是深冬，近年时候，在北方本该秋天一夜北风紧时候集体飘落的梧桐树叶，在这南方的季节里，才漫不经心地，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一样，就那么悠闲而昏睡一般地，一片，隔很长时间又一片地，落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那一天的我，大概是个寂寥的人，没有打伞，一个人彳亍在同样寂寥的大街上，发丝上落了些雨珠吧，两只手揣在衣兜里。
我就看到了一个卖花姑娘，十八九岁的样子吧，头发乌黑地长，一个马尾凌乱到了左边倾斜，齐整的刘海因为被雨打湿了而一绺一绺地紧贴在额头上，她蹲在一棵很大的梧桐树下，卖花，黄色的腊梅，没有一片叶子，傲骨嶙峋的枝桠上，一粒一粒金黄的花朵、花苞，又些许透明，我走近了些，就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我再走近些，和那个姑娘并排蹲下来，向着路人，也向着雨。
“你为什么要来卖花呢？”
“嘿嘿……”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吐了吐舌头：“家里自己的梅花树，挺大几棵，折一些下来卖了，算是得点零花钱吧。”
“哦，这样啊。在哪儿读书呢？”
“在重大，刚刚一年级上期结束。”
我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因为对于理科，我并不了解多少，不敢乱说。
过来一个中年女子，拿起一支花，笑着看，闻了一下，翻过去，又闻了一下，还是笑着，说：“姑娘，这个花哪个卖哩？”地道的重庆方言。
“阿姨，五块钱两支。”
“哦，挺好的。”说完，她却并没有买。
我判断，她并不是不爱，而是，她舍不得买，她脚上穿着一双黄颜色的胶鞋，说是黄色，其实已经很淡的了，左边的鞋带一头，掉了束缚线头的铁扣，松散着线条，被雨淋湿。
她走了之后，很久，也没有人来。我和她，这个卖花姑娘，也没有再说话，一起望着细小的雨滴，落在了地上，也落在了安静地躺在地上的梧桐树叶上，毫无声息。
就在这寂寥的毫无声息里，一阵很响的高跟鞋的声音徒然地响起来，我和卖花姑娘一起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穿着很时尚的湖绿色毛呢大衣的、三十多岁的打扮得很精致的女子朝我们走来。
很利索地，她把她的大衣下摆卷起来在腰间，便蹲下来选花，也并不询问价格。
“小姐姐，花好美丽哈？”那时候，我二十八岁。
“嗯，谁说不是呢，真的是好看，又香甜。”
“姐姐生得真是好看，衣服也穿得好看，湖绿色，贵气，又清甜。”
听我这样说，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白皙的皮肤，红红的嘴唇，柔软的笑容，这样的女人，我喜欢。
她看着我，看着我，就那么一会，就说：“这花不是你的吧？”
“哦！”我说：“不是的，这这位小师妹的。”
“哦，那你在这儿干撒子？”她的笑比温软幅度变大了些。
“我闲来无事，在这儿耍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她停顿了手中的动作，略微思考了一下，就说：“那，待会，愿不愿意跟我去教堂里耍哈呢？”
“我愿意。”我的眼睛笑眯眯起来，因为，虽然我是个没有信仰的人，可是对于教堂，我其实一点都不陌生。在兰州读书的时候，我去过，在北碚读书的时候，我也去过，很多次，很多次。
她总共买了十六支，算下来应该是四十块钱，可是，她在付给那小姑娘五十元后，却示意不用找了……
没多久，我就成了一个在教堂的座位上安静地听讲的好学生，而那位穿着湖绿色大衣的漂亮姐姐，就那样成了一位热情四溢地一边弹钢琴，一边歌唱着赞美诗的主讲了：
在无数的黑夜里，我用星星画出你，
你的恩典如晨星，让我真实地看到你，
在我的歌声里，我用音符赞美你，
你的美好是我今生颂扬的……
钢琴声如同月光雪花一般地，又如同漫天阳光流水一般地，沁入了每个人的心田。
讲解结束后，她来和我闲聊，她的话，让我终生难忘。
她说：“你知道嘛，小妹，我的美丽其实不在于我长得好不好看，而是我的心。”
“我是做服装生意的，我的生意很好。三年前，我离婚了，离了婚的我，整日里以泪洗面，蓬头垢面，想死，可是，又不能死，为什么，有老人有孩子啊。”
“有一天晚上，我在一个大街上看到一个老人在垃圾桶里翻吃的，一个小女孩，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孩，可能是那个老人的孙女吧，因为冷，就抱着老人的小腿，抱得紧紧地，随着老人的身体的摇摆，那小女孩瘦弱的身体也一同摇摆，一阵风吹来，两个人的衣服上一绺一绺的破布飘起来……”
“我突然间泪就满面，我不过是失去了一个男人而已，世间有这么多苦难，我年纪轻轻，健健康康，我有父母疼爱，还有孩子可以去爱，我又丰衣足食，有房子，有车子，比起眼前的这一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也许是爷孙俩的人，我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不幸福？”
“所以，从那一天起，我变了，我给你讲，真的。”
是的，重庆人说话，总是爱这样说，开头喜欢说：“我给你讲，真的……”
“我给你讲，真的，以前，我是很自私，很肤浅的人，打个比方哈，如果在街上看到一个不怎么讲卫生的人，我会老早离得远远的。可是，自从那天晚上，当我泪流满面，情不自禁跑过去把那个在夜风的寒凉里抱着爷爷的小腿摇摆的小东西抱在怀里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从那儿以后，我不再嫌弃和看不起任何人，反而是哪儿需要拥抱，我就会走向哪儿。给予爱和得到爱，其实，同样幸福。”
“后来，我不再因为失去他而失落了，我不仅仅学会了爱别人，我也学会爱我自己。喏！你看！”说着，她用下巴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梅花：“我是给教会里的姊妹们买的，也是给我自己买的，一会回家的时候，我带四支，送两支给你，你这样年龄，是这样美好，适合与花相伴。”
走出教堂的时候，依旧是微雨，她就手里擎着那两支金黄又透明一样的梅花，走进了附近的超市，而我，依旧是在那微雨里，同样是擎着两支金黄又透明的梅花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原本要坐半个多小时公交车的路程，那一天，就是因为手中擎着的两支梅花，两个小时的步行，我竟然就很轻松地到达了。
佛说：“不管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中应该出现的人，因为，他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
后来，不期然地，我过了三年很寂寥的日子，身边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于是，我学会了给自己买花。
每个月一束，不拘好坏，总也是要有，就那样插在花瓶里，有时候，如果恰巧出去走，我也会在河边上，在田地里，在高山顶，采花，也不拘好坏，就这样，一个月，又一个月，那些各种各样的花朵，鲜艳的，淡雅的，细碎的，甚至纷杂的花朵，和书本们，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悄无声息地陪着我度过了我人生中那最苦涩，也最寂寥的三年岁月。
后来，日子成了三个人的日子，他也会在我生日的时候，或者别的什么时候，偶尔买花给我，可是，我从来不认为那是应该，而是一种额外的恩慈，当一个人守着自强自立的本分的时候，是没有什么失落可言的，哪怕它只和浪漫有关。
我就自己给自己浪漫，怎么了？与其流着等别人给你却没有得到的眼泪，不如自己去挣自己能让自己欢喜的钱财，谁给的爱不是爱呢？哪怕给你爱的这个人是你自己。
后来，我学会了自己做很多事情，包括那些在日常的判断里，应该由男人来做的事情。在初来租房住的那些日子里，我自己疏通下水道，自己贴墙上掉了的瓷砖，自己修灯管，自己修手机，自己做花盆，自己种辣椒，甚至，我用一些废弃的木头和一把锯子，在楼顶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给自己做了两个小木板凳和一个书架子和一个花架……
而在这样孤独的修行里，我不只是得到了小木板凳，我得到的更多的，是对生命和生活更深层面的体会，自立，自强，自信，自尊，自爱。
董卿说：“你永远记住，靠什么都不如靠自己。”
是的，相对于被宠爱，更可靠的，永远是保持自己的独立，女人，你一定要创造自己的价值，自己成就自己，哪怕只是一束花的安全感和幸福感，在没有人给你的时候，你完全可以自己给自己。
不记得是谁说过：“祝你有好运，但是如果没有，请你在孤独中学会慈悲；祝你有幸福，但是如果没有，请你在苦难中学会宽容。”
是的，对他人慈悲一点，也对自己慈悲一点；对他人宽容一点，也对自己宽容一点。
今天是三八妇女节，我不仅给我自己买了一束花，我也给我远在甘肃的妈妈在网上订了一束花。我时常想，如果没有我，我的母亲，她依然会成为一位母亲，可是，如果没有她，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我。
所以，今天，我以一束花给我妈妈，表达对她生了我养了我的恩慈的感谢。
所以，今天，我给我自己一束花，表达因为妈妈的缘故，我才能来到这个世上的幸福和欢喜，谢谢妈妈。
感谢那位教堂里的姐姐，她教诲了我。
感谢天底下所有的妈妈们和准妈妈们，祝你们健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