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248)博弈的平衡点
读通鉴(248)末大必折,尾大难掉
魏国宗室曹冏上书说:"古代的王者,必建同姓以明亲亲,必树异姓以明贤贤。亲亲之道专用,则其政治败坏得也微弱;贤贤之道偏任,则其敝也劫夺。先圣知道其中道理,故广博以求亲疏而并用,这样能保其社稷,历经长久。如今大魏尊尊之法虽明,亲亲之道未备,或者任而不重,或者释而不任。臣窃惟此,寝不安席,谨撰合所闻,论其成败说:当年夏、商、周历世数十,而秦二世而亡。为何?三代之君与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忧;秦王独制其民,故倾危而不救。秦观周之弊,以为小弱见夺,于是废五等之爵,立郡县之官,内无宗子以自毗辅,外无诸侯以为藩卫,譬犹芟刈股肱,独任胸腹。观者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之大业,岂不自相矛盾!故汉祖奋三尺之剑,驱乌集之众,五年之中,遂成帝业。为何原因?伐深根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天理大势在手。汉国监秦之失,封殖子弟;等诸吕擅权,图危刘氏,而天下所以不倾动折,就因为诸侯强大,盘石胶固故。然而高祖封建,地过古制,所以贾谊认为想要天下长治久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文帝不听从。至于孝景,猥用晁错之计,削黜诸侯,遂有七国之患。这是预兆发于高帝,衅出于文、景,由宽之过制,急之不渐原因。所谓'末大必折,尾大难掉',尾同于体,犹或不从,况乎非体之尾,怎么能指挥!武帝听从主父偃的建策,下推恩之令,自是之后,就开始陵夷,子孙微弱,衣食租税,不预政事。一直到哀、平,王氏秉权,假周公之事而为田常之乱,宗室王侯,有人参与为之符命,颂王莽恩德,岂不悲哀!由这个来看,非宗子独忠孝于惠、文之间而叛逆于哀、平之际,就是权轻势弱,不能有手段。有赖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擒王莽于已成,绍汉嗣于既绝,斯岂非宗子之力!而曾不监秦之失策,袭周之旧制,至于桓、灵,阉宦用事,郡孤立于上,臣弄权于下;由是天下鼎沸,奸宄并争,宗庙焚为灰烬,宫室变为榛薮。太祖皇帝龙飞凤翔,扫除凶逆。大魏之兴,于今二十有四年了。观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长策,睹前车之倾覆而不改于辙迹。子弟的封王都是空虚的土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窜于闾阎,不闻邦国之政;权均匹夫,势齐凡庶。内无深根不拔之固,外无盘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为万世之业。况且如今的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军武之任,有的比国数人,有的兄弟并据;而宗室子弟曾无一人间厕其间,与相维制,非所以强干弱枝,备万一之虞。如今之用贤,或超为名都之主,或为偏师之帅;而宗室有文者必限小县之宰,有武者必致百人之上,非所以劝进贤能、褒异宗室之礼。俗语说:'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其扶持的力量众多。此言虽小,可以譬大。是以圣王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故天下有变而无倾危之患。"曹冏希望以此论感寤曹爽,曹爽不能采用。
正始五年甲子,公元244年
春,正月,吴主任命上大将军陆逊为丞相,其州牧、都护、领武昌事如故。
征西将军、都督雍、凉诸军事夏侯玄,大将军曹爽的姑姑所生。夏侯玄聘请李胜为长史,李胜及尚书邓飏想令曹爽立威名于天下,劝曹爽讨伐蜀国;太傅司马懿制止,不能得。三月,曹爽西至长安,征发兵卒十余万人,与夏侯玄自骆谷入汉中。汉中守兵不满三万,诸将皆恐,想要守城不出以待涪兵。王平说:"汉中去涪城有千里,贼若得关,便为深祸,如今宜先遣刘护军据兴势,王平为后拒;若贼分向黄金,王平帅千人下自临之,这样的时间中涪城大军亦至,此计之上。"诸将皆疑,惟护军刘敏与王平意同,遂帅所领据兴势,多张旗帜,弥亘百余里。
闰月,汉主遣大将军费祎督诸军救汉中,将行,光禄大夫来敏到费祎处辞别,求共围棋;于时羽檄交至,人马擐甲,严驾已讫,费祎与来敏对戏,色无厌倦。来敏说:"刚才稍微观察君。君信可人,必能办贼。"
夏,四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大将军曹爽兵距兴势不得进,关中及氐、羌转输不能供,牛马骡驴多死,民夷号泣道路,涪军及费祎兵相继至。参军杨伟为曹爽陈述形势,宜急还,不然,将败。邓飏、李胜与杨伟争于曹爽面前。杨伟说:"邓飏、李胜将败国家事,可斩!"曹爽不悦。
太傅司马懿与夏侯玄写书信说:"《春秋》责大德重。当年武皇帝再入汉中,几乎至大败,君所知道这事。如今兴势至险,蜀军已先据,若进不获战,退见邀绝,覆军必然,将何以任其责!"夏侯玄惧,言于曹爽;五月,引军还。费祎进据三岭以截曹爽,曹爽争险苦战,仅乃得过,失亡甚众,关中为之虚耗。
秋,八月,秦王曹询卒。
冬,十二月,安阳孝侯崔林卒。
这一年,汉国大司马蒋琬以病固让州职于大将军费祎,汉主于是任命费祎为益州刺史,以侍中董允守尚书令,为费祎之副。这时战国多事,公务烦猥,费祎为尚书令,识悟过人,每省读文书,举目暂视,已究其意旨,其速数倍于人,终亦不忘。常以朝晡听事,其间接纳宾客,饮食嬉戏,加之博弈,每尽人之欢,事亦不废。等董允代费祎,想要学习祎之所行,旬日之中,事多愆滞。董允于是叹息说:"人才力相远若此,不我所能及!"乃听事终日而犹有做不完的。
正始六年乙丑,公元245年
春,正月,任命票骑将军赵俨为司空。
吴太子孙和与鲁王同宫,礼秩如一,群臣多以为言,吴主乃命分宫别僚;两个儿子于是有了矛盾。卫将军全琮遣其子全寄跟随鲁王,以书告丞相陆逊,陆逊回报说:"子弟苟有才,不忧不用,不宜私出以邀荣利;若其不佳,终为取祸。而且听闻二宫势敌,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大忌。"全寄果然阿附鲁王,轻为交构。
陆逊写书信给全琮说:"卿不师金日磾而宿留阿全寄,终会为足下门户致祸。"全琮既不纳陆逊建言,反而因为陆逊的劝告而对陆逊有不满。鲁王曲意交结当时名士。偏将军朱绩以胆力称,鲁王自至其廨,就之坐,想与朱绩结好。朱绩下地住立,辞而不当。朱绩,朱然的儿子。于是吴国自侍御、宾客,弄成为二个集团,仇党疑贰,滋延大臣,举国中分。吴主听闻后,假以精学,禁断宾客往来。
督军使者羊道上疏说:"闻明诏省夺二宫备卫,抑绝宾客,使四方礼敬不复得通,远近悚然,大小失望。有人说二宫不遵典式,就如所嫌,犹宜补察,密加斟酌,不使远近得容异言。臣惧积疑成谤,久将宣流,而西北二隅,距离国家不远,将谓二宫有顺之愆,不审陛下何以解之!"
吴主孙权的长女鲁班嫁左护军全琮,少女小虎嫁骠骑将军朱据。全公主与太子的母亲王夫人有矛盾,吴主想立王夫人为皇后,公主阻止;恐太子立怨己,心不自安,数谮毁太子。吴主寝疾,遣太子祷于长沙桓王庙,太子妃叔父张休居靠近庙,邀请太子经过所居。全公主使人觇视,借机说"太子不在庙中,专就妃家计议",又说"王夫人见皇上寝疾,有喜色",吴主于是发怒。王夫人以忧死,太子宠越发衰退。鲁王之党杨竺、全寄、吴安、孙奇等共同谮毁太子,吴主迷惑。
陆逊上疏劝谏说:"太子正统,宜有盘石之固;鲁王藩臣,当使宠佚有差。彼此得所,上下获安。"书三四上,辞情危切;又要亲自到都城,口陈嫡庶之义。吴主不高兴。
太常顾谭,陆逊之外甥,亦上疏说:"臣闻有国有家的,必明嫡庶之端,异尊卑之礼,使高下有差,等级逾邈;如此,则骨肉之恩全,觊觎之望绝。过去贾谊陈治安之计,论诸侯之势,以为势重虽亲,必有逆节之累,势轻虽疏,必有保全之祚。所以淮南王是亲弟,不终飨国,失之于势重;吴芮疏臣,传祚长沙,得之于势轻。过去汉文帝使慎夫人与皇后同席,袁盎退夫人之位,皇帝有怒色;等袁盎辨上下之义,陈人彘之戒,皇帝既悦怿,夫人亦省悟。如今臣所陈,非有所偏,诚心想要安定太子而便鲁王。"于是鲁王与顾谭有仇。芍陂之役,顾谭弟弟顾承及张休皆有功;全琮的儿子全端、全绪与他们争功,谮顾承、张休,吴主孙权迁徙顾谭、顾承、张休于交州,又追赐张休死。太子太傅吾粲请使鲁王出镇夏口,出杨竺等不得令在京师,又数次以消息通告陆逊;鲁王与杨竺共同谮,吴主怒,收吾粲下狱,诛杀。
数次派遣中使责问陆逊,陆逊愤恚而卒。其子陆抗为建武校尉,代领陆逊军众,送葬东还,吴主以杨竺所上报陆逊二十事问陆抗,陆抗一事一条对答,吴主孙权意才稍解。
夏,六月,都乡穆侯赵俨卒。
秋,七月,吴国将军马茂谋杀吴主及大臣以应魏国,事泄露,所有参与的党与皆族诛。
八月,以太常高柔为司空。
汉国甘太后殂。
吴主遣校尉陈勋将屯田及作士三万人,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云阳西城,通会市,作邸阁。
冬,十一月,汉国大司马蒋琬卒。
十二月,汉国费祎至汉中,行围守。汉尚书令董允卒;以尚书吕乂为尚书令。董允秉心公亮,献可替否,备尽忠益,汉主甚严惮之。宦人黄皓,便僻佞慧,汉主爱之。董允上则正色规主,下则数责于黄皓。黄皓畏惧董允,不敢为非,终董允之世,黄皓位不过黄门丞。费祎以选曹郎汝南陈祗代董允为侍中,陈祗矜厉有威容,多技艺,挟智数,故费祎以为贤,越次而用之。陈祗与黄皓相表里,黄皓开始干预政治,累迁至中常侍,操弄威柄,终以覆国。自陈祗有宠,而汉主追怨董允日深,谓为自轻,由陈祗阿意迎合而黄皓浸润构间的缘故。
注:世家与皇权共治,总是会有势力此消彼长,皇权永固,就需要打压世家,曹魏和孙权在这个问题上采取的办法不同,孙权是利用姻亲关系打压,而曹魏则反而借助世家打压宗室。
这就牵出一个巨大的问题,执政为谁?传统的儒家认为执政为民,而世家共治的时期,大家都认为执政就是固化自己的利益,儒家在这个阶段开始式微,就成了彼此口头上的唱高调的工具。
世家在长期的斗争实践中,总结了相当多的经验,一些世家不愿意当头称皇称霸,但他们却总能找到利益的突破口,曹魏和孙权的实践证明,皇权与世家之间的博弈永远是主题,大家都想自己的利益永固,就都要有斗争的策略,孙权那边的世家是斗不过就让皇家内斗,拉成两派。曹魏则完全压制皇亲,让皇权失去支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