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浠水人打亲客

桃园中的花儿,枝头开得正浓正艳。备好乌牛白马祭礼等项,三人焚香祭告天地:“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一部妇孺皆知的《三国演义》,最经典的莫过于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故事,从此成就了蜀汉政权,千百年来也影响了中国人的生活。所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语出《易经》)因此,中国人有“义结金兰”的说法。
我的故乡浠水,头枕大别山,足濯扬子江,山环水绕,地灵人杰,文脉流传。浠水人常常被外人评价为“南人北相”,性情更偏于豪爽耿介的北方人。他们喜好结交朋友,总想成就一番事业。

浠水本地,如果两人情投意合,有缘男女可以结为夫妻。如果同性之间“玩得合适的”,可以学习“桃园结义”,结拜为异姓兄弟、异姓姐妹,这就叫浠水人的“打亲客”。
我出生的那个传统的小村庄,不过一两百人,人口以巩姓为主,还有王姓、谢姓、邱姓等小姓,世代和睦相处,民风淳朴。
同姓之间,有血缘关系,依据家谱规定的“辈字”来取名字论长幼。异姓之间,依据切近的通婚关系来论尊卑。
奇怪的是,我儿时曾跟着同姓人喊着谢姓长辈时,被父母严厉地纠正过。原来,我爹(浠水方言,指“爷爷”)和王姓、谢姓的长辈之间有结拜关系,就是“打了亲客”,他们就是一辈人了。这样,同姓人喊谢姓“某哥”的,我要喊“某叔”了,这算是对祖辈老规矩的尊重吧。

我爹那一代三人“打亲客”的事情,可能要算解放前的本村的大事情,所以至今“满塆”(整个村子)的老人都记得。
据说,我老爹(浠水方言,指“曾祖父”)勤劳能干,持家有方,家境相对宽裕。这样,我爹就有条件念私塾,也算是当地少有的粗通文墨的人。
我没有见过早逝的谢爹,我爹也在我年幼时“过身”(过世)了。这老哥三人中,唯一高寿的“王四爹”,父母总是当亲人看待。他生前也爱上我家来串串门。出出主意。我分明感觉到,他看我这孙辈的眼神异样的慈祥,言语也格外地亲切几分。

我伯(浠水方言,指“父亲”)这一辈人没有“打亲客”。虽然我伯人缘好,心地善良,头脑活络。用他的话说,“玩得合适的”朋友不少,也有主动提出要“打亲客”的,但都被他婉拒了。
我伯的三个哥哥姐姐因病过早地夭折了,他成了唯一存活的孩子。按说,他应该借助“打亲客”这种结拜方式,多交一些朋友才对。

不仅我伯不愿意“打亲客”,他也历来反对我“打亲客”。为了孩子好养活成人,浠水农村过去还时兴结拜“干爹”、“干妈”。我儿时调皮捣蛋惯了,也是不省心的主儿。有人劝说该结拜个什么人,而父母坚决不肯。
我伯常念叨着浠水的一句俗语:“朋友亲,纸糊的灯。”他解释说,像过年过节用皮纸糊的点蜡烛的灯笼,很好看吧。但是,经不起风雨的考验。
可能是这种思想在作祟,他从没有一个“亲客”,但是他的开朗和仁德,一辈子赢得了无数的朋友和尊重。
我在故乡生活了快二十年,听过也见过很多“打亲客”的故事。著名经济学家钟朋荣和我堂兄“打亲客”,老屋的人还能回忆起,他们年少时你来我往的热闹情形。

我小学时候的两位可爱的女同学,一个叫莲儿,另一个叫菊儿,大概在小学三四年级时候,他们俩“好得不得了”,形影不离。征得双方父母同意——“打亲客”。
于是,择个良辰吉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菊儿,欢天喜地来到我们塆的莲儿家,一挂长长的大红鞭炮迎进门去。至于进门后的礼仪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还要大摆宴席。

总之,“打亲客”是加固异姓朋友情感的一种古老方式。
记得社会学有一个经典的理论范式:“行动——关系——制度”,可以用来解释这种“打亲客”的乡村传统。两人之间多次情感互动的“行为”,必然会建立朋友关系。但是“关系”并不稳固,需要“制度”来维系。

“打亲客”就是一种古老的制度模式,在没有血缘关系的异姓朋友之间,以一套礼仪形式来确认为“亲人”,乃至亲密程度等同于“家人”。
遗憾的是,在生我养我的故乡浠水,我有很多的亲朋好友,他们给了我很多帮助和温暖,但是我没有一个结拜过的“亲客”。
——在这样稍有几分炎热的夏夜,我在北京郊区家中,轻轻地敲着键盘,让往事从记忆深处流淌出来,化作指尖的一行行文字,这是游子思乡的一颗颗泪珠……
